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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2月21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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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烧什么?”我仍然怔怔地重复着同一个问题,每吐出一个字,我的心就沉下一寸。

“我在烧些没用的……纸。”大哥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我,像两把冰锥,沉重而缓慢地刺进我的胸腔,带来森冷的钝痛。

我想哭,又想笑。

最后我牵了牵嘴角,做出一个怪笑,然后流下泪。

大哥彻底变了。

我的目光从大哥身上飘走,落在湖中心的水榭上。当日,我在这水榭中赏莲,遭了嫂子的暗算,自从那日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莲花……我瞪大了眼睛,才半个月罢了,所有的莲花都不见了,谢得未免也太快了。我揉了揉太阳xué,心里忽然慌得很,一个异常yīn森的念头仿佛有形有质的活物,从我的脊背上溜溜地滑过。我退了一步,咔嚓一声,踩断了一支花jīng,低头一看,一朵雪团儿似的木芙蓉被我踩进泥里。

木芙蓉。

怎么莲花刚谢,木芙蓉就开了?

第二天,大哥送饭过来的同时还带来了一个丫鬟。

“一个人整日在房中养病,一定很寂寞,我看这丫鬟伶俐乖巧,送来给你做伴如何?”

我抬眼将那丫鬟上下打量一番,感觉她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怪。她的脸蛋太白了,白得墙粉一样;她的嘴唇太红了,红得鲜血一样;她的模样太乖巧了,那柔顺的眉眼简直像笔画上去的一样……

“给她起个名字?”大哥小心地观察着我的神色。

我冷哼了一声,大哥为了不让我晚上再出去乱跑,居然送来一个来历不明的丫鬟看着我。我想起昨天晚上的事,青天白日的,怒气压倒了惊惧,我抿嘴一笑对他说道:“就叫纸儿吧。”

见大哥一脸惊讶,猝不及防的样子,我心里更是快乐,于是变本加厉道:“就是烧纸的‘纸’。”

这天大哥走的时候也yīn沉着脸,看来刚才的确把他气得不轻。那个被我起名叫纸儿的丫鬟一直安安静静地站在我的chuáng头,低眉顺眼,一动不动。我刚开始还不在意,过了一会儿发现她的确是纹丝也不动。

“纸儿。”我唤她。

“是。”她动了一下,僵硬的,廉价的衣料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这天入了夜,我又想故技重施。我一边装模作样地穿衣服,一边把东西摔得叮咣响,想看看纸儿的反应。但她站在那里,头也不抬一下,像个死人,丝毫没有妨碍我的意思。

我走到门口,刚想推门,纸儿却突然忙不迭地跑了过来,一言不吭地挡在我面前,黑得像檀木一样的刘海儿垂下来遮住了她的眼睛。

“你让开。”

“不行。”纸儿摇摇头。

“为什么?是不是大哥吩咐你的?他让你看着我是吗?”

“不是。”纸儿又摇摇头。

接下来无论我好说歹说,纸儿坚决不肯让出半步,我气急了,想也没想,扬起手扇了她一个耳光。

我从来没打过女子。啪地一声,埋藏在我心底的某种寂静被打碎了。纸儿却仍然纹丝不动地挡在那里,连头都没抬一下。

“……算你狠!”我一下泄了气,全身没了力气,gān脆歪倒在chuáng上。纸儿见我放弃,便又蹬蹬蹬地跑回chuáng头,站在那,好像在看我,又好像没有。

这个鬼丫头,我恨恨地想到。

等一下,鬼丫头?

我悚然一惊,猛的睁开眼睛,发现纸儿也在看着我,不过她很快地挪开了眼睛,继续装出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盯着自己的鞋。

“纸儿。”我叫着,后心已经全是冷汗。

“是。”

“你刚刚在看我?”

“没。”纸儿沉默了一会儿,回答道。

第四章

第二日大哥送来的饭菜仍然是一人份,他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子旁看着我吃。

他不看纸儿,纸儿也不看他。

我怀疑那个鬼丫头是不是就那样直挺挺地在我chuáng头站了一夜,我不知道,因为我是睡了的。

“纸儿,你也过来吃。”我招呼她。

“她不吃。”大哥飞快接口道。

我恶狠狠地瞪着他,一边拈起一块带着焚香味儿的糕点放进嘴里,一边在心里打定主意。今夜说什么也要冲出去,看看他究竟瞒了我什么秘密。

再不说破,我会发狂的。

这一个白天过去了,我一边倚在榻上读书,一边不住地打量立在我chuáng头一动不动的纸儿。她的不动,是连喘息声都不肯发出来的绝对安静。

我越看越觉得她不是人。

眼见太阳就要落山了,我可没有胆量和她一起再过一夜。

当最后一丝余辉也快消散时,我终于坐不住了,看也不看纸儿,我径直走到门边,刚要推门,那死气沉沉的丫鬟便挡在了我面前。

我的手痒得很,但我并不喜欢打女人。而且看纸儿这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恐怕除非打死她,她都不会让路。

“滚!”

“不行。”

我冷笑了一声,探手到桌上摸索着,我摸到了一个滚烫的东西。

我抄起那东西就冲纸儿砸了过去。

有那么一瞬间,纸儿枯井般深暗无波的眼中掠过一丝惊恐。

那是一只香猊,里面有一星儿火。

她嗖地从我面前跑了开,我砸了个空,手兀自灼痛着。

“纸儿?怕火?哼。”我冷笑着推门而出。我要疯了,我一定要得到一个答案。

像往常一样,我来到大哥的房门前,灯是灭的。

正迟疑着,嫂子又好巧不巧地从我身后转了出来,木着脸指了指大哥的卧房,又做了个推门的动作。我冷眼打量着她,越来越感觉她不对劲,现下天已经凉得很了,她却仍然是夏日时的装扮,樱糙色轻纱罗裙,这几日一直不曾换过。

何止她不对劲呢?

莲花明明刚谢,天就冷成这样了,天也不对劲。

我推开了大哥卧房的门,嫂子满意地笑了笑,随我一同进去。

一股浓烈的焚香味儿充斥了整间屋子,和我吃的饭菜是一个味道,但浓得呛人。我一边咳嗽着,一边借着明亮的月光在屋子里搜寻着。屋里有一个小供桌,供桌上没有摆放牌位,只焚着香,香炉下放着供品。

我仔细一看,供品是蜜制桂花糕,芙蓉莲子羹,鲍汁金鲤……是我上顿刚刚吃过的。

正惊疑着,门外传来大哥装醉的叫喊声,和青楼女子卖弄的娇吟。我没查到什么证据,也无路可逃,心一横,只好硬着头皮钻到供桌下面,嫂子也一弯身,猫儿似的钻进来紧贴着我蹲下。我将覆着供桌的绸布掀开一条fèng,向外窥探。

我刚刚躲进去,大哥就携着女子进了屋。

他一进屋子,就顿时不借酒装疯了,整个人冷冰冰的,像把出鞘的剑。青楼女子却是真醉,丝毫没有觉察。

大哥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把匕首来,忽地捂住女子的嘴,动作利落地割开了她的喉咙。看到这里,我的心已凉了半截。

大哥竟然真的这么做了。

可事qíng还没完,大哥把女子晾在一边,也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打开了位于书架后的一堵暗墙。暗墙安静地旋转着,墙的背后嵌入了一口大缸,那大缸一转出来,浓烈的血腥气就立刻充满了整间屋子,令人闻之yù呕,可大哥却毫不在意,他走近那口大缸,在里面翻找着什么。

我突然不敢再看,脑海中掠过一片浓重的黑暗。

不能看!一个声音从心底响起。

我刚刚别过头,嫂子却突然凑了过来贴着我的耳朵轻声呢喃道:“离儿,看看他呀。”

我连连摇头。

嫂子却不依不饶,凑得更近了,她张嘴时,一股令人难以置信的恶臭从里面飘了出来。“‘离儿,离儿,我喜欢你’……嘻嘻。你哥哥与我dòng房那日,便是这么叫的。”

我心跳如鼓,又不争气地红了脸。

“我打小便中意他了,那日,我知道我居然能嫁给他,喜得什么似的,抱着我娘,又是哭,又是笑……”嫂子叹了口气,也不怕大哥听见,幽幽地说道:“天晓得,他恋的居然是你,真是冤孽。”

“对他而言,你比什么都重要……比家业重要,比他自己重要,更比我重要……起初,我与他大闹,不让他理睬你,他也自知理亏,开始刻意疏远你。但他一见你受了冷落的可怜样儿,就能难过得整宿睡不着觉。别以为他是心软,他杀我时可连眉毛都没动一下……离儿?你不看他?那你看看我呀,我被你大哥掐死了!”

如同受到蛊惑般,我抬眼看嫂子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