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2020年4月6日Ctrl+D 收藏本站

关灯 直达底部

霭如耸耸肩,微微一笑说:“不要谢谢我,你并不是一个被欢迎的客人,但既然你已经进来了,我只好尽尽地主之谊。再见!”转过身子,她轻快的走了出去,带上了房门。

半夜,霭如被一阵呻吟声所惊醒了,竖起了耳朵,她立即辨出声音是从哥哥的房里传出来的。在一刹那间,她感到汗毛直立,以为是哥哥真的回来了。她不相信鬼魂,但这是什么声音?她侧耳倾听,呻吟声停了,可是,没有多久,又响了起来。她披上衣服,从枕头边摸到火柴,点燃了煤油灯。提着灯,她勉强抑制着自己的胆怯,走到哥哥的房门前,轻轻的扣了两下门,一面喊:“孟先生!”

没有人答应,但呻吟却继续着。霭如试着推门,门并没有闩,立即就打开了。霭如举着灯走进去,孟雷躺在床上,正在辗转反侧。她走到床边,灯光下,孟雷两颊如火,眉头紧锁,彷佛在强忍着莫大的痛苦。霭如用手推了推他,一面叫:“孟先生,你怎么了?”

孟雷“哎”了一声,睁开了眼睛,望了望披着一件小棉袄,却冷得发抖的霭如,歉然的说:“我想我是病了,我在大雪中走了太久——真抱歉,你去睡吧,我想没什么关系。”

霭如把手放在他的额上,禁不住吓了一大跳,皱着眉说:“你烧得很高,你等一下,我去看看有没有药?”提着灯,她又跑回自己房里,翻了半天,才找到两粒阿斯匹灵,倒了一杯开水,她拿着药走回孟雷床边,把灯放在桌上,然后对孟雷说:“家里只有阿斯匹灵,先吃一粒试试吧,明天早上看看,如果烧不退再想办法!”孟雷试着支撑自己坐起来,却又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霭如伸过手扶住他,让他吃了药,又扶他躺下。孟雷望着她,深深的叹口气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真对不起你!”

“别说了,睡吧,或者明天就好了!”

孟雷阖上了眼睛,霭如却对着他那英俊的脸庞,发了几秒钟呆,才提着灯轻轻走出去。

第二天早上,霭如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孟雷床边,她不禁大大的皱起了眉头,孟雷昏昏沉沉的躺着,烧得火烫火烫,嘴里喃喃的呓语着。霭如试着推他,他却并不醒来。霭如紧紧的皱着眉,到父亲房里说:“爸爸,昨天那个客人病了,昏迷不醒,看样子病得很重,我只好到镇上去请个医生来,顺便给您也看看。恐怕要中午才能赶回来。有什么事您叫周妈好了,也让周妈常常去看那个客人。”

“那客人病了吗?你去吧,出门的人碰到三灾两病最可怜了。只是你要来回走十五里路,尽快回来。”

“我知道,我会租条毛驴骑回来。”

经过一段跋涉,中午总算和医生一齐赶回了家里。孟雷仍然昏迷不醒,似乎烧得更高了。医生诊断之下,判定是急性肺炎,留下了一星期的药量,并交代霭如小心照料,如果烧得太高,必须经常用冷手巾压在他的额上。预计完全康复,起码要三星期。医生走了之后,霭如对着孟雷怔怔的发了好久的愣,才自言自语地说:“这算怎么回事,凭空从天上掉下来这么一个病人让我服侍!”可是,父亲却慈悲为怀,认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所以对这位病人还特别关心。也因为这件突如其来的事一打岔,使父亲丧子之痛淡忘了好多,那因抑郁而发的病也减轻了,居然还经常来探望孟雷。

孟雷高烧足足一星期,时而昏迷,时而清醒。霭如守在床边,喂开水,喂药,换冷手巾,常忙得没有时间梳头洗脸。孟雷有时醒来,总是叹口气说:“我对你讲一切的道谢话都是多余,没想到我会给你带来这么多的事!”霭如总是笑笑,什么话都不说。第七天,孟雷的烧退了。早上,霭如给孟雷试了温度,满意的笑着说:“恭喜你,逃出病魔的手掌!”

“我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

霭如对他做了个鬼脸,笑着说:“或者我该谢谢你,你这一病倒把我父亲的病治好了,他现在全心都在你这个‘可怜的出门人’身上,把我哥哥都忘了。——啊,你在我们家住一星期,我都没有办法通知你家里的人,你家在哪儿?”

“北平。”

“你到乡下来干嘛?”

“看一个多年不见的朋友,扑了一个空,碰巧他到北平去了,结果还遇上一场大雪,害一场病。”

“冬天看朋友,兴致不小。”

“只为了他来信说,‘园中蜡梅盛开,香传十里,颇思故友,愿花下品茗,夜间抵足而眠。’我这一发雅兴,差点把命送掉,但能因此而结识你,却是意外的收获。”

“哼!别忘了,你并不是一个被欢迎的客人,如果不是爸爸拆穿了我的谎言,你恐怕早倒毙在雪地里了。你想欣赏蜡梅,我们家后面就有好几棵,等你病好了,可以大大的欣赏一番,也免得此行冤枉!”

“此行再也不会冤枉了!”孟雷低声说,彷佛说给自己听似的。“好,你专心养病,我不打扰你,再见!”霭如对他挥挥手,向门外步去,到了门口,又回过头来说:“我忘了问你,你家有些什么人?要不要我写封信通知他们?”

“哦,不用了!”孟雷说。

霭如走出了屋子,关上了门。孟雷却对着她的背影长长的叹了口气。三个星期过得很快,孟雷的病好了,春天也来了。枝头野外,一片鸟啼声。霭如在这三星期内,和孟雷谈遍所有的天文地理,音乐艺术,诗词歌赋。春天感染着她,一栋房子里就听到她的笑语声,屋前屋后,就看到她轻盈的影子在穿出穿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