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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4月6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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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两天再说?真的又过了两天,石峰都是早出晚归,我很难得和他见到面,他也始终没有交代工作给我,我的狐疑越来越深,不知道他到底找我来做什么?在无聊的长昼和孤寂的晚上,我终于打开了小凡日记的第一本,随便翻翻吧,让这个小凡来来陪伴陪伴我。

那是个晚上,我躺在小凡曾经睡过的床上,打开了注明“一九四九年”字样的那本手记。它立即吸引了我,窗外月光似水,窗内一灯如豆,我走进了小凡的世界。

×月×日

不知道是什么力量会让我决心写日记的?对于我,倪小凡,会安下心来写点什么,就是很奇怪的事了,不过,我是应该写的,那么,当我有一日会——噢,可怕的!那么,我总多少可以给冬冬留下一点东西,让他来回忆我,来纪念我。啊,冬冬,我好像做一切都只是为你!只是为你!包括我的呼吸,我的生存,我的一切的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为你啊,冬冬!

×月×日

冬冬今天和我提抗议,他说我不该再叫他冬冬了,他说:“小凡,你要叫我冬冬,叫到几时呢?难道我们都七老八十的时候,成为老公公和老婆婆,你还叫我冬冬吗?”我说:“是的,你是我的冬冬呵!”他抱住我,他说:“小凡呵,闭上眼睛,你能看到什么?”我闭上眼睛,说:“冬冬,还是你!我只看得到你!”他说我是个傻里傻气的小女孩,和他第一次见到我时一样。

第一次?噢,那时我几岁?五岁?梳着小辫子,在山坡上那棵树下玩,他从树后突然冒了出来,一把小手枪对着我:“咚咚!”他喊,我“哇”的哭了,他抱住我,说:“傻呵!傻呵!我逗你的,跟你玩呢!”我惊异的望着他,跟我玩!从来没有人愿意跟我玩,大家看到我都像看到毒蛇一样,我挂着眼泪笑了,他说:“又哭又笑,小狗撒尿!”于是,我们笑作一堆儿。从此,我心里就只有他了,那个对我喊“咚咚”的男孩子,我就这样叫他的,后来就干脆叫他冬冬了。那时他几岁?九岁?想想看,我怎能记得那么清楚呢?有关冬冬的一切记忆,都是那样清楚呵!

×月×日

(这一页上画了一张男人的脸孔,有线条夸张的宽额和嘻笑的嘴,滑稽兮兮的。)冬冬!看到么?这就是你,加两个长耳朵,你就像一只小兔子了。像我们小时候共养的那一窝小兔子。像吗?你说!冬冬!最近,童年的事总在我脑子里萦绕,大概因为我想记日记的关系,值得我写的只有和你的一切呵,冬冬!我真庆幸爸爸把我们带回家乡,使我能够见到你,五岁和你认识,生命里就只有你了!噢,冬冬!记得小时候你为我打过多少次架呵!当那些孩子们嘲笑我的时候,当他们捉弄哥哥的时候,都是你挺身而出呵!

那次,为了他们把哥哥的脖子上套了绳子,当作牛一般牵到河里边去泡水,你冒火了,跟他们打了两个多小时,你被十几个孩子包围,打得头破血流,晕倒在河边的草堆里,我伏在你身上号啕大哭,你醒了,反而抱着我说:“我没事呀!傻小凡,你干嘛哭得这么伤心呵!”可是,你后来在床上躺了一个星期才复元。你复元后,你大哥把那些围攻你的小孩捉来,监视着他们,让你一对一的把他们打了个遍。噢!我现在回忆到这件事的时候,仍然禁不住眼泪汪汪。多动人啊,你大哥的侠义心肠和你的英雄气概!我真傻,不是吗?呵!我又要哭了!

×月×日

(这一页中夹着两瓣枯黄的玫瑰花瓣。)

早晨,我在门缝里拾到一朵新鲜的红玫瑰,是你送来的么?当然是你,冬冬!把它送到唇边,吻遍它每一瓣花瓣,然后簪在头发上。下楼吃早餐的时候,你那样赞美的、深情的凝视呵!我真宁愿在你的凝视下死去。“我美吗?我美吗?”我在你面前转着圈子。“小凡,呵,小凡!”你喊着,假若没有你大哥在旁边,你一定会来抱着我,吻我了。你大哥那样看着我,他的眼光那样奇怪,那样悲哀呀!每次想到大哥的眼光,我就觉得我终有一天会——噢,可怕的!冬冬呵!

×月×日

今天我又明显的看到那个阴影了,那阴影罩在我的额上,那样清晰,我奇怪冬冬看不出来。整日我埋在书堆里,冬冬去上课了。我翻遍了遗传学,困惑已极,我研究不清楚。对着镜子,我审视自己,十七岁,我毕竟已经十七岁了!上帝助我,我只是为了冬冬,才希望活下去呵!

×月×日

冬冬说:“我要吻化你,吻死你,吻进你的骨头!”我们整天缠在一块儿。午后,大哥发了脾气,他对冬冬说:“你不能整天赖在小凡的屋里呀!别忘了你的前途!”啊,大哥,仁慈一点吧!

×月×日

我和冬冬上了山,到庙里去求了一个签。签上写的是:“忆昔兰房分半钗,而今勿把音信乖,痴心指望成连理,几番风雨费疑猜。”这是我和冬冬的写照吗?我满怀惊恐,冬冬揽着我说:“这是什么迷信呀?鬼才相信它!”他撕破了那黄色的签条,拉着我在庙前庙后的石阶上奔跑。黄昏的时候,满山夕阳,我站在阳光里面,他忽然大声喊:“别动,小凡!你是金色的,金色的小凡!”金色的?我忽然有某种不祥的预感,今天的我是金色的,明天呢?后天呢?我总有一天会褪色!我投进了冬冬的怀里,嚷着说:“让今天停住!让今天永远停住!”

“今天是停住的,”冬冬说,他的声音好奇怪,“今天永远在我们手里!”是吗?是吗?冬冬呵!

×月×日

我还记得家乡石家的那幢古老的大房子,我还记得屋顶上那阴森森的阁楼,和楼上那口漆得亮亮的空棺材。那是冬冬的爷爷的棺材,人没有死为什么就要准备棺材呢?每年油漆匠来把它重漆一次,它的漆恐怕比木料还厚了。那一次,我们在捉迷藏,冬冬把我藏在棺材里面,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彷佛是爷爷在楼下发脾气大叫,他们都一哄而散,跑得一个都不剩,只有我在空棺材里面,因为抬不起那棺材盖,躺在里面吓得直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