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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澈垂下眼帘,望着这个生养她为他登上皇位殚jīng竭虑的女人。他本该爱她敬她,可如今他的心中竟没有丝毫的感qíng。

“太后向儿子行如此大礼,是要折杀儿子吗?”云澈口中这么说,却没有伸手将她扶起。

太后的额头磕在云澈面前,泪眼淋漓,及其悲凉。

“陛下!千错万错都是哀家的错!求陛下给哀家的弟弟留一条命吧!”

“弟弟?”云澈吸了一口气,发出好笑的声音,整个宣室殿在他的笑声中yīn肃了起来,“到底是弟弟还是qíng人呢?”

“陛下——”洛太后瞪大了眼睛望向云澈,他像是在看着一个与己无关之人,淡漠而无qíng。

“太后,你bī死子悦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今日?”

洛太后肩膀一颤,随即笑了起来,“所以……果然你的侍读比你的母亲更重要……”

“侍读?”云澈弯下腰来,与洛太后对视,他目光中的重量令洛太后一点一点向后倒去,不得已以手肘勉qiáng撑住上身。

“她是我这辈子最爱的女人,是我的心。那一日母亲bī她饮下鸩酒的时候,她的腹中怀着我云澈的骨ròu,我这辈子唯一的儿子!”云澈的手在洛太后的肩膀上拍了拍,顷刻间毁掉了洛太后的一切。

她呆愣着望着云澈转身,他的衣摆划出那样天经地义的线条,将视线隔绝。

依照云顶王朝的律法,洛照江以谋逆大罪被判五马分尸。云澈感念其当初辅佐有功,特赐一刀之刑。

阿依拜穆与莫勒扎归降,云澈以礼待之,封阿依拜穆为龙川侯,将一片糙源丰盛之郡划作其封地,阿依拜穆根本没想到云澈的招降并不是做做样子,而是充分尊重了游牧民族的习xing。

大事了去,云澈在明朔的护卫下,急不可待地回到别院。

这一日阳光正好,云澈来到院门前抬起头来,便看见枝头的嫩叶在风中摇摆。

一切美好的像是幻境。

“朕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子悦的qíng景了。”

“陛下?”明朔看向他的背影,总觉得他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般欣喜。

“朕所有的记忆都是以那一日为起点,那一日之前的事朕竟然真的都不记得了。”

“陛下……”

明朔眉心颤了颤,随着云澈走了进去。

院中,是明湛爱不释手地抱着云倾,锦娘在一旁给他一点一点地喂着米浆。

“陛下!”锦娘见着云澈,急忙放下手中的东西,云澈却示意她免礼。

“子悦呢?”

“母亲说她倦了,要睡一会儿。我就抱着弟弟出来坐坐。不过母亲也睡了好长时间了。”明湛望向房门。

云澈的肩膀僵了僵,屏住了呼吸,一步一步走过去。

不明就以的明湛也感受到一种沉重。

云澈的指间触上房门,吱呀一声微响,云澈闭上眼,时光的洪流夹杂着尘埃迎面而来,那些不曾磨灭的痕迹瞬间攀上他的心头。

“子悦……”

云澈唤了一声,却无人回答。

卧房中空空如也,云澈了然一般摇晃着在榻边坐下,手掌覆上chuáng褥,那里早就凉了。

屋外的明朔僵直了身子,锦娘似乎明白了什么低下头,而明湛仍旧什么都不懂。

云澈执着被褥来到自己的唇边,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

其实他知道凌子悦不会跟他走,不会待在他的身边。

正如那一日云盈所说,自己作为帝王,心中是不该有唯一的。

云羽年就死在凌子悦的怀里,那一刻成为了凌子悦永恒的痛。

只要他还是帝王,就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凌子悦。

他知道这是凌子悦这一生对他撒的最后一个谎。他们的一切始于那个女扮男装的谎言,如今也结束在这样一个谎言里。他能给她最深的爱,不是拱手河山讨你欢,不是帝王所谓的唯一,而是许她自由。因为她的自由,才是他真正的痛。

云澈赌输了,可他却不得不愿赌服输。

他哭了起来,张大了嘴巴却无法发出半点声音。

他的鼻间还留有凌子悦的发香,他的耳边似乎还是她的呼吸,但是他终究留不住她。

明朔来到门前,从那虚掩的fèng隙里望见云澈弓起的背脊,他的目光宛如被撞至崩溃一般。明朔吸了一口气,缓缓低下头来。

凌子悦走了。她的chuáng榻下面是云映准备了数月的密道,尽管这里有禁军重重守卫,云映还是带着凌子悦离开了。

明朔无法猜测凌子悦离开时的心境,她放得下自己的亲生骨ròu吗?她真的不眷恋云澈对她的qíng深刻骨吗?

也许最令人心生恐惧绝望的,并不是如同牢笼一般的帝宫,而是人们对权力的渴望。

比如说镇国公主,比如说洛太后与洛照江,再比如说成郡王。

凌子悦也许正是看透了这一切,所以悄然而去了吧。

卧房中的案上,留下一支竹简,简洁地就似那个人的一生。

子悦成风,扬尘千里。

但为君故,徘徊至今。

一年之后,洛太后薨,与承延帝合葬,谥号恭孝思太后。

明妃被册封为皇后,抚养云澈唯一的儿子,也就是当朝太子云倾。

云倾被接入宫中时,曾经有不少人在非议他的出生,因为没有人知道他的生母是谁,只知道陛下极为看重这个儿子。

昭烈帝膝下只有一儿一女,血脉淡薄,朝臣忧心忡忡,联名上奏请求云澈充实后宫。

云澈只是淡然一笑道:“大不了,就让云顶王朝结束在太子的手中。凡事有荣必有衰,有起必有落……永垂不朽不过庸人说梦。朕的儿子,永远只有云倾一人。”

没有人能猜透云澈为什么会这般,他们知道这位英敏果决的君王一定经历了什么,却无人知道缘由。

昭烈帝十三年,明朔被封为元帅,凌子清为先锋将军,出征戎狄,挫败戎狄单于于九重山,成为云顶王朝击败戎狄的第一场大型战役。

昭烈帝十五年,明朔为元帅,凌子清为中军,明湛为先锋骁骑将军再度出征戎狄,戎狄单于王庭后退千里,损失巨大,láng狈不已。

同年,令众臣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云澈竟然任命一向在朝中没有建树的欧阳琉舒为太子太傅。

昭烈帝二十年后,云澈内外分庭的政治体制越发成熟。

明朔被封为大司马大将军,掌管军政要权,而凌子清虽然年轻,却也被加封为大司马骠骑将军,资历不如明朔,但分量却不比明朔低。

云澈设立中庭,罢除三公之位,设置四大内阁首辅。张书谋、庄浔、林肃皆为其一,群臣一直猜议着最后一个人选到底是谁。

之后数年,云顶与戎狄征战不断,皆以云顶大胜。

昭烈帝二十四年,云顶二十万大军bī近戎狄王庭,车骑将军明湛率五千jīng兵深入戎狄腹地,斩杀戎狄单于首级,剩余戎狄部族溃不成军,四散而去。

自此之后,戎狄一国不复存在。

昭烈帝二十六年,云澈于上林苑中狩猎,不慎堕马,被狂奔的马匹足足拖行了几丈,待到被救下时,已然昏迷不醒。

群臣惶恐,太医束手无策。

昏迷数日之后的云澈,却又再度清醒过来,所有人都道陛下是“回光返照”。

云澈唤来了云倾,十余岁的太子静坐在父皇的面前,他的脸上是同龄孩子所没有的内敛沉静。

“你真……像极了你的母亲。”云澈抚摸着他的脸蛋,从将他带入宫中开始,他就并没有像个慈父一般待过他,相反对他不冷不热。

“父皇必定爱极了母亲,所以才会这般害怕见到儿臣。”

云倾缓缓垂下眼帘,那优雅的额头与凌子悦一模一样。

“所以你一点都不恨父皇?”

云倾摇了摇头。

“也不恨父皇将你生在帝王家?”

云倾仍旧摇了摇头。

“历朝历代的太子之中,有多少能像儿臣这般做父皇的唯一?”

云澈笑着在他的额头上弹了一下,就似当年弹在凌子悦的眉心。

云倾轻轻握住父皇的手指,那一弹里有太多的深爱,不得掩藏却又难以表达。

“倾儿,你心中可有为君之道?”

云倾愣了愣,回头指了指宫门外的天际。

“你是指云吗?”

云倾摇了摇头,“儿臣指的是这整片天空,风起云有,风随云动,风无向而云无形。这个天是罩着地的。风云变化却永远逃不出天。”

云澈笑了,点了点头道:“你比我更适合做这个皇帝,你也会比我做的好的多……”

云倾张了张唇还想说什么,却终究沉默了。

“替父皇将欧阳琉舒叫来吧……朕许久没与他聊聊天了……”

“是……”

欧阳琉舒还是欧阳琉舒,见到卧榻上的云澈行了一个极其夸张的大礼。

云澈无力地笑了笑,拍了拍自己的榻边道:“欧阳琉舒……外面的人都说朕是回光返照就要不行了……你的仙丹炼成了没有啊?”

欧阳琉舒不紧不慢地回答:“启禀陛下,微臣觉得陛下心境开阔,根本无需仙丹这等俗物。”

“哈……哈……”云澈笑着笑着,剧烈咳嗽了起来。欧阳琉舒赶紧殷勤地为他顺气。

“你说,朕现在能将这个位置jiāo给太子吗?”

“陛下……”欧阳琉舒又行了一个大礼,“陛下已经剪除了内忧平定了外患,放眼望去整个云顶王朝再没有任何敌人了。”

“那么朝内呢?”

“朝内就更稳妥了。如今的大司马大将军,一位是太子养母的兄弟,另一位是太子生母的兄弟,他们互相制衡,谁也无法拥兵擅权,陛下这步棋走的实在是高。再加上一个明湛,他的脾xing这么多年陛下已经摸透了,要他为太子赴汤蹈火他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太子就是明湛的信仰。而内阁中,再没有了三公之分,四大辅政大臣中的三人都是为官清廉正直不阿之人,且内阁权力均分,以后谁也做不了镇国公主。陛下想的如此周全,欧阳琉舒佩服的紧啊。”

“所以朕还留了最后的那个位置给你啊!”云澈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dòng若观火,有你在太子身边,朕就再没有任何事qíng好担忧了。”

“陛下?”欧阳琉舒顿了顿,“你要我做四大首辅之一?”

“朕……闲置了你十几年,你还没逍遥够吗?”云澈扯起唇角,缓缓闭上眼睛,“朕累了……累到什么都不想去做了……朕只想做自己……”

欧阳琉舒低下头来沉默不语。

“朕想起……当年与子悦纵qíng上林苑,策马狂奔……何其潇洒……朕还说过要将江山jiāo到与她的孩子手中,千秋万代生生不息……现在想来真是傻……千秋万代不如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