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云涌 · 4

2019年10月5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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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停步沉默的一刹那,寂静中,荒郊的风声忽然大了起来,风里隐约有奇异的呼啸一掠而过。

“趴下!”炎汐忽然大喝一声,扑过来将那笙一把按到了草丛中。

“唰——”眼角的余光里,那笙只看见有一双大得可怕的羽翼忽然遮盖了她所有视线,呼啸着从头顶不到三丈的地方掠过,带起强烈的风暴,甚至将她和炎汐裹着吹得滚了开去!

她惊声尖叫,看到那只大鸟掠过头顶,然后往上升起,盘旋在半空,夜幕下,她看清了星光下总共有两只这种大得可怕的鸟,在荒郊上空呼啸着盘旋。

“风隼!”耳边忽然听到了炎汐的声音,镇静如他,声音也有一丝颤抖,“糟糕,被他们发现了!”

风隼是什么?就是这种翅膀直直的大鸟?云荒的鸟,怎么都不扑闪翅膀就能飞的吗?

那笙来不及问,忽然间听到耳边响起了刺耳风雨声,骤然落下。忽然间天翻地转。炎汐护着她一路急滚,避开了从风隼上如雨射落的劲弩,然而毕竟重伤在身,动作远不如平日迅速,还未滚下路基,左肩猛然一阵剧痛。

同一时间,那笙也因为右肩的刺痛而脱口惊呼——从风隼上凌空射落的劲弩,居然穿透炎汐的肩骨,刺入那笙的肩头!

那,是多么可怕的机械力!

风吹得他们几乎睁不开眼睛,炎汐抬起头,看到方才发起进攻的风隼在射出一轮劲弩后,再度拉起,掠上了半空,而另外一只盘旋着警戒的风隼立刻俯冲了下来,起落之间,居然配合得天衣无缝。

“别担心,没有毒——还好来的不是云焕。”在进攻间隙中,炎汐迅速拔出了箭头带血的剑,急急嘱咐,“你快趴在草丛里逃开,我大约能拦住它们半个时辰……你要快逃!去如意赌坊!”

不等那笙说话,炎汐一把将她远远推开,自己从草丛里站了起来,反手从背后拔出佩剑,迎面对着那一架呼啸而来的风隼。

劲风吹得长草贴地,鲛人战士一头深蓝色的长发飞舞,提剑迎向如雨而落的飞弩。

炎汐身形掠起,挥剑划出一道弧光,齐齐截落那些如雨落下的呼啸的劲弩,剑光到处、那些劲弩纷纷被截断。然而那些机械力发出的劲弩力道惊人,借着凌空下击之力,更是可怖。他的剑每截断一支飞弩,手臂便震得疼痛入骨,牵动背后伤口,仿佛全身都要碎裂。

“走,走啊!”瞥见那笙跌倒在长草中,犹自怔怔地看他,炎汐急怒交加,大喝,声音未落手中光芒一闪,原来佩剑经不起这样大的力道,居然被一支飞弩震得寸寸断裂!

他被巨大的冲力击得后退,张口喷出一口鲜血,踉跄跌落地面,背后的伤口完全裂开了,血浸透了衣衫。

此时那只风隼射空了飞弩,再度掠起,飞去。趁着那样的间隙,炎汐回首,对着那笙大喝:“快走!别过来!滚开!”

疾风吹得那笙睁不开眼睛,然而她反而在草丛中向着炎汐的方向爬过来,紧紧咬着牙,看着头顶迎面压下的巨大的机械飞鸟,脸上有一种憎恶和不甘——为什么所有人都要让她走?她就只有逃跑的命吗?炎汐分明已经重伤,还要他舍命保着自己?

何况,即使炎汐死战,她也未必能逃得过风隼的追击。

那笙跌跌撞撞手足并用地爬到了炎汐身旁,却被他踹开。她被踢得退开了一步,然而踉跄着站了起来,挡在前面,对着迎面呼啸而来的风隼,张开了双手。

螳臂当车是什么感觉?

当此刻她看到做梦都没见过的可怕的东西压顶而来,而自己和同伴只有血肉之躯时,那笙恍然觉得自己就是那只被车轮碾得粉碎的螳螂。

她没有力量,但是至少她有那样的勇气。满天的劲弩呼啸而来,箭还未到,她的脸已经被劲风刺得生疼。她闭上了眼睛,张开了双手去迎接那些透体而过的劲弩——天啊……要是她有力量拦住那些箭就好了,要是她有足够的力量让它们停下来就好了……

“借你力量,你会满足我的愿望吗?”

忽然间,心底一个声音忽然发问——宛如那一日雪峰上断手的出声方式。

“可以!可以!”

隐隐地,她记起了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声音,然而来不及多想,大声回答。

劲弩呼啸着刺入她的肌肤,炎汐挣扎着探手,拉住了她的脚踝,她身体猛然失去平衡,向后倒去。

“去九嶷吧。”那个声音回答,“我救你。”

九嶷?那笙忽然想起了那个梦里死死缠住她的声音,猛然大悟,冲口而出:“是你!是你——好!我去九嶷!”

就在那一刹那,那些已经切入她血脉的劲弩瞬间静止,仿佛悬浮在空气中的奇异雨点。她忽然感到右手火一样烫,包扎着的布条凭空燃烧!

那火是金色的,璀璨耀眼,瞬间将束缚住她右手的布化为灰烬。皇天的光芒陡然如同闪电照亮天地!那笙只觉得右手从肩头到指尖一阵彻骨的疼痛,仿佛从骨中硬生生铮然抽出了什么东西。她跌倒,骇然睁大眼睛,看到自己右手指尖陡然发出了一道光芒!

失衡的身子继续往后跌落,然而她的手仿佛被看不见的力量推动,尽力前伸,凭空画出一个半弧。

从半空俯视下去,看到射出的劲弩居然半途被定住,风隼上的沧流帝国战士惊骇莫名,负责操纵机械的战士连忙扳过舵柄,调整风隼双翼的角度,想借势掠起——然而,风隼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定住,也完全不能动!

这是怎么回事?!风隼上的数名沧流帝国战士目瞪口呆,怔怔看着底下草地上那个跌倒在地的少女。

一切在她的知觉里仿佛变得极其缓慢。那笙的手缓缓画出,劲弩一支支被截断,疾风劲吹,遍地长草如浪般一波波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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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间过后,她失去平衡的身子终于跌落地面,重重落到炎汐身侧。忽然间,那些凝定的飞弩仿佛被解除了禁锢,噼啪如雨掉落地面。半空中的风隼猛然也开始动了,重新掠起。

那一架风隼死里逃生,急急转向,掠起。然而还没有掉过头,忽然听到了高空中另外一架风隼上同伴的惊呼:“小心!”

风隼内所有人的眼睛都睁得几乎裂开,不可思议地盯着面前:随着那笙手指方才画出的方向,一道闪电般的弧形忽然扩散,迎面而来,不等他们来得及掉头,耀眼的光芒陡然湮没了所有一切!

“皇天!皇天!”惊骇呼声从风隼上传出,传遍天地。

当那一道光芒照亮天地的时候,一齐仰望的,不知道有几双眼睛。

“那丫头终于能彻底唤醒皇天的力量了啊!”透过水镜看着桃源郡的荒郊,金盘中,那颗头颅微笑起来了,“白璎,方才一刹那,你的‘后土’也产生共鸣了吧?”

“可是,她那样一出手,只怕连沧流帝国都被惊动了。”旁边的大司命面色喜忧参半,“以目前皇天的力量,只怕很难保全她突破十巫的阻碍,破开余下的封印。”

“她下面将去九嶷,那里有第二个封印,我的右足。”真岚皇太子顿了顿,“去那里路途遥远,还要经过苍梧之渊,才能到达历代青王的封地——得找人护送她才行。”

“我去。”白衣的太子妃出列,跪下请命,手上戒指熠熠生辉,“‘后土’能和‘皇天’相互感应,应该让我去。”

“白璎,别逞强。”真岚皇太子摇头,“你如今是冥灵之身,白日里如何能游走于人世?”

一边的大司命迟疑,显然感到了为难:“如今所有空桑人在白日里都无法离开无色城,六王又是冥灵之身,如何能护得那笙姑娘周全?”

断手托起头颅,真岚皇太子脸上忽然有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谁说所有空桑人都在无色城里?云荒上不还跑着一个?”

大司命和六王都猛然呆住,半晌想不起来皇太子说的是谁。“裂镜”之战以后,伽蓝城里十万空桑人全部沉入无色城沉睡,而云荒大陆上残留的空桑人遭到了冰族的残酷血洗,一遍遍的筛选让流离在民间的空桑残留百姓无一幸免,而如今时间过去了百年,即使当初有侥幸存活的空桑遗民,也该不在人世了。

许久许久,白璎猛然明白过来了,脱口道:“大师兄?”

“对了!”看到妻子终于猜中,真岚皇太子大笑了起来,“就是西京——我的骁骑大将军。当年我下令将他逐出伽蓝城,永远流放,也是为了留一手,预防万一出现如今的局面。”

“皇太子圣明。”大司命和六王惊喜交集,一齐低首。

“呃,别说这样的话,我一听全身不自在。”头颅露出了一个尴尬地苦笑,抓抓头,却忘了自己目前哪里有“全身”可言,然后顿了顿,“只是,毕竟过去了百年,就怕如今西京未必会听从我的指令了……”

“哪里的话,西京师兄从来都是空桑最忠诚骁勇的战士,不然当年也不会这样死守叶城。”白璎抗声反驳,眼神坚定,“百年后,定当不变。”

“希望如你所言。”真岚叹了口气,有些头痛地抓抓脑袋,看了看白璎,“看来还得让你去一趟了——不知道西京将军如今在哪里,要辛苦你了。”

“这是白璎的职责,殿下。”白衣女子单膝下跪,低首回答,“今晚我就出发。”

高高的白塔,俯视着云荒全境。

在那一道闪电照彻天地的时候,映得观星台上十位黑袍人得脸色苍白,面面相觑。

“终于出现了……”巫咸看着东方,喃喃自语,“皇天。”

“我已经派出了云焕,带领十架风隼前往桃源郡。”统管兵权的巫彭稳稳地回答,信心十足,“他将会带着那枚戒指回来——即使把桃源郡全部夷为平地。”

“是云焕领着风隼去?”巫姑喈喈笑了起来,用干枯的手指拨动念珠,“巫彭,你对你的人放心得很嘛!派兵也不和我们商量一下。”

巫彭神色不动,淡淡回答:“沧流帝国境内的所有兵力调动,乃是我权柄所在,若事事经过公议,那只是白白耽误时机。”

旁边有人“哧”地冷笑,却是巫礼抬起了头:“派出风隼如此重大的事情,谁都没通知——泽之国也没有事先接到入境通告,定是引起那边国民恐慌。这般行事,让我如何与高舜昭总督交涉?”

“好了好了,大家不要争执。”终于,十巫中的首座巫咸开口了,调和道,“现今找到皇天,消灭潜在祸患才是最要紧的事,不然智者要怪罪——巫彭在这方面是行家,不妨先让他自主去抓人吧。大家看如何?”

“好吧,就这样。”散淡的巫即合上了书卷,那也是这位老人在会上说的唯一一句话,然后他蹒跚着站起身,招呼他的弟子,“小谢,回去帮我找找《六合书》,我要查一句话。”

“是。”迟疑了一下,最年轻的长老起身,跟在巫即身后,离开。

巫即走着,花白的须发在夜风中飞扬,老人一边走,一边吟唱着古曲,他的学生巫谢分辨着难解的言语,陡然明白那是百年前覆亡的空桑王朝流传下来的歌曲!

九嶷漫起冥灵的雾气
苍龙拉动白玉的战车
神鸟的双翅披着霞光
拥有帝王之血的主宰者
从九天而下
将云荒大地从晨曦中唤醒
六合间响起了六个声音
……
听得那样的低吟,年轻的巫谢愣了一下,倒抽一口冷气。沧流帝国统治下,对于一切空桑遗留下来的事物都作了销毁,不只民间不许提起任何有关前朝的字句,甚至在权势最高点的十巫内部,关于百年前的事情也是一个忌讳。

——据说这一切,都是那一位自闭在圣殿中从来不见任何人的智者的意思,甚至无人敢问原因何在。就如百年来神秘智者在这个帝国中的地位。

而时间以百年计地流过,大家渐渐对前朝这个话题养成了自然而然的避忌习惯,文字记载被消灭了,年老一辈见证过历史的人纷纷去世,那一段历史慢慢就变成了空白。

虽然因为有养生延年的秘方,十巫中曾经参与过百年前的“裂镜”之战的还有六位长老健在,然而他们却纷纷选择了缄口沉默。而百年中陆续新进的其余四位长老,更加不会去探询当年的究竟。

然而,如今居然出现了空桑亡国的残余力量——这样的情况下,为什么还要封闭当年的事情?难道……智者在意图隐藏什么?或者,只是单纯的出于对那个空桑王朝一切的深恶痛绝?

巫谢不明白地暗自摇头。等走开远了,巫谢才对着吟唱着古老歌曲的老人轻轻提醒:“太傅,巫咸大人还未宣布结束,您就离席了——这不大好吧?”

“巫谢……”须发花白的巫即微笑起来了,停下脚步看着年轻的弟子,忽然转头指着天空,“你来看,这是什么?”

天空中居然有一颗星,白色而无芒,宛如白灵飘忽不定,忽上忽下。

“昭明星!”研读过天文书籍的巫谢脱口惊呼,脸色发白,回头看向太傅,“这是……”

“这是比天狼更不祥的战星。”巫即淡淡回答,看着那几不可见的微弱白光,“凡是昭明星出现的地方,相应的分野内必然有大乱。巫谢,你算算如今它对应的分野在哪里?”

巫谢在刚才脱口惊呼的时候已经明白了昭明星出现的含义,转头定定地看着太傅,斗篷下的脸色发白:“在……就在伽蓝城!”

“嗯……内乱将起,”巫即摸着花白的胡子,显然默认了弟子演算的正确,然后带着书卷走下了塔顶,低声嘱咐,“所以,千万莫要卷入其中啊。”

巫谢呆住,回头看了看犹自争执不休的其余八位长老,又回头看看底下沉睡中的城市。东方吹来的明庶风温暖湿润,从塔上看下去,作为云荒中心的伽蓝帝都一片静谧。

——然而在这样静谧中,又有多少惊涛骇浪、战云暗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