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屠城 · 1

2019年10月5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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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黄昏,包围监视着这座古墓的镇野军团战士都已经有了稍微的烦躁:帝都来的少将进入墓中已经很久,丝毫没有消息,也不见有人出来——甚至连进去查看的南昭将军都毫无消息。

到底里面出了什么事?如果云少将一直不解除命令,难道就要继续等下去?

然而沧流军队里有着铁一样的纪律——何况负责监视石墓的,还是镇野军团西方军中最优秀的一支。曾在五十年前征剿霍图部时,这支空寂大营的第六小队立下了赫赫战功,被巫彭元帅封为“沙漠之狼”。长时间的暴晒和等待后,奉令监视的军队还是一丝不苟地埋伏在古墓外的石头旷野里,透过丛生的红棘,分批监视着紧闭的古墓。

“怎么搞的,云少将和南昭将军都还没动静?”副将宣武已经是第九次从空寂城大营赶来,在原地不停来回,“不会出什么事吧?帝都的风隼刚带来了一道密令,要求第一时间转交给云少将——现在可怎么通知他?”

“宣老四,别走来走去晃得人眼晕了,”带队的队长狼朗却一直沉得住气,一拉宣武让他伏倒在红棘背后,“快趴下,别站在那里让人看见。”

大漠落日下的沙砾炽热如火,宣武一趴下,立刻如一尾入了油锅的鱼一样直跳起来:“我的妈呀,烫死我了!”

“别跳!”狼朗一把按住了宣武,把他的头摁回红棘背后,低声骂,“奶奶的,宣老四你是不是做监军做久了,变成细皮嫩肉的娘们了?”

“放手,放手!狼狼你要烫死我?!”瘦瘦的宣武副将被按到冒着热气的沙地上,“你的皮那么厚,都不觉得烫?我回后面的帐里去!”

“就让你老实回后头待着,别来前面凑热闹!”狼朗放开了手,古铜色的手臂按到了沙砾上,眼睛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紧闭的墓门,“云少将一出来我就通知你。你去后面休息吧。”

顿了顿,镇野军团的队长回过头,纠正:“是狼朗,不是‘狼狼’!他妈的别每次都要老子纠正!”

回头发怒的时候,队长脸上的表情凶狠如狼。虽然是纯正的冰族人,然而在这片博古尔大漠里驻守了那么多年,冰族苍白的肌肤早已晒成了古铜色,淡金色的头发在风沙里枯涩无光——再也不同于帝都里那些发如黄金肌肤苍白的门阀贵族。

“好,好,狼朗,狼朗。”宣武副将却是有些怕这个职位在他之下的队长,连连赔笑着后退,回到远处轮值休息的那一队士兵中,吐了口气颓然坐下。

“宣副将!”刚坐下鼻中便闻到了肉香,耳畔有士兵招呼,“要不要一起吃点?下午打的沙狐,刚剥皮烧好,嫩得流油呢。”

“好。”宣武口里应着,眼睛却一直不肯离开古墓,随手拿起了铁丝上串的烤肉。

然而刚刚咬了一口,风里却传来了悠缓的声音。宣武一跃而起——那是石门打开的声音!三天三夜的等待之后,进入古墓的云少将终于出来了!

狼朗冰蓝色的眼睛盯着那个霍然打开的石门——云少将是和鲛人一起进入古墓的,而南昭将军也是一去杳无消息,如今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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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像宣武那样喜形于色,只是默不作声地举起了一只手,所有沙漠之狼的战士匍匐在红棘和乱石背后,将弓悄无声息地拉到了最大。利箭在暮色里闪着冷光,对准了那个缓缓打开的石墓大门。

一具血污狼藉的尸体出现在门口,从服饰上判断,赫然是白日里进去的南昭将军!

狼朗的手握紧了炽热的黄沙,几乎要脱口下令放箭!

然而紧接着出现在墓门口的,却是身穿银黑两色军服的沧流少将——三日不见,云焕的脸色苍白而疲惫,一手拖着同僚的尸体,另一手拎着断裂的头颅,踏上了古墓的石阶。对着远处埋伏的沧流军队缓缓举起了手,做了一个解除防备的手势。

然后仿佛力气不够般,他脱手放下了拖着的尸体,坐倒在石阶上,石门轰隆关闭。

四周的军队同时放下了手上的刀兵,宣武副将和狼朗队长在片刻的震惊之后,从隐身处奔出疾步走向云焕,急于知道到底出现了什么样的惊人变化。

看到那些军人走近,蓝狐陡然发出了一阵战栗,躲到云焕身后。

“怎么?”染着满手的血,云焕看着走近的同僚,一把抱起了蓝狐,揣在怀里,“不用怕,有我在,以后你带着那群狐子狐孙横行大漠,都不会有人敢如何。”

然而小蓝发出了低低的哀叫,漆黑的眼睛盯着前来的一行战士,身子不停颤抖,后腿用力踹着云焕的手,想从他怀里挣脱。

“怎么?要去找你的孙子孙女吗?”云焕略微诧异,带着几分疲惫望着这只小兽,却不想放手:师父死去之后,唯一能让他回忆起昔日温暖的便只有这只苍老的狐狸了。他抚摩着蓝狐,陡然感觉到小蓝的腹下有一道伤——温润的血渗透了皮毛。

“谁伤了你?”云焕下意识地一松手,小蓝闪电般蹿了出去,直扑一队军士。

“小蓝!”顾不上围上来待命的士卒,云焕站起身来,跟着蓝狐的脚步一掠而过,穿过丛生的红棘,向远处燃火休息的军士群中掠去。他不料苍老的小蓝还有如此惊人的速度,竟然和沙漠上飞翔的萨朗鹰一样迅猛!

在看到石墓打开少将出现的一刹那,篝火旁所有战士都站了起来,垂手待命。

那道蓝色的闪电直扑篝火旁几个战士而去,恶狠狠地咬向其中一个的手腕。“喀嚓”一声,腕骨断裂声中战士大声惨叫,手中拿着的肉串掉落在沙地上,拼命甩动着手,想把那只蓝狐甩脱。

小蓝一口咬断了那个军士的腕骨,想要把那只手咬下来,无奈牙齿折断后伤人力量不够了,军士疯狂地甩着手腕,立刻将它重重甩到地上。旁边几个同伴立刻抽出了军刀和匕首,向着袭击人的野兽逼去。

蓝狐趴在地上恶狠狠地盯着那一群逼近的军人,嘴里发出嗬嗬的低叫——那一瞬间,这只十几岁的衰老沙狐居然狠厉如狼,毫不畏惧地和沙漠上骁勇无敌的军队对峙!

蓝色的闪电穿行在人群中,一连抓咬了好几个士兵,终于被其中一个战士扼住了咽喉。蓝狐拼命挣扎,漆黑的眼里似乎要冒出火光来,扭头噬咬那个战士的手。然而牙断了,咬在护手上发出了清脆的声音。战士双手提住蓝狐的后腿,便要将这只咬人的畜生撕裂开来。

“叮”,一道白光敲击在那个战士的手臂上,一阵酸麻,手中便是一松。

掠过来立在场中的,是少将云焕。所有拔刀握剑的手立刻松开了,战士垂头退了开去,让出了中间的空地,静静等待上司的指令——沧流帝国是一个等级森严的国家,无论朝中还是军中,都是如此。

“小蓝!”云焕追上了那只忽然发疯咬人的蓝狐,一俯身就将它抱了起来,低斥。

记忆中,小蓝一直是安静乖巧的,蜷伏在师父臂弯间用漆黑的眼睛注视着他练剑习武,从来连叫都不曾大声——难道今日,是因为师父的去世刺激了它?

事务繁杂,时间紧迫。鲛人复国军从古墓里逃脱已经三天,再不赶快采取行动拦截便要逃出这片博古尔大漠——云焕来不及管这只小兽的事情,一手抱了蓝狐,便回身示意副将和队长上前。

“各位,复国军余党潜入大漠为患,南昭将军……”说到这里,他看了看正在被军士收敛的尸体,冰蓝色眼里有什么微弱光亮一闪,终归只是低声这样解释,“南昭将军力敌乱党,不幸身亡——我回帝都将禀告元帅,为其请功,封妻荫子。”

所有军士默然低头,将手中刀兵下垂指地,脸色黯然。南昭镇守空寂城多年,管理得法,善待部下,在所有将士中颇有声望。此刻将领蓦然去世,在战士心中激起了愤怒和仇恨。

“那些鲛人呢?逃了吗?”宣副将还没有说话,狼朗却忽然抢着问,“属下盯着墓门口,绝对没有一个鲛人逃出来!要不要进去搜一下?”

“那些复国军,是从古墓的地下水道逃走的。”云焕看了这个年纪相当的军人一眼,冷然回答。怀中的小兽还在不停挣扎,呜呜低叫着,眼里滚落两颗大大的泪珠。

云焕不耐地抚摸着它背上的毛,不明白小蓝忽然间为何如此暴躁。然而嘴里却是冷定地一字字吩咐下去:“决不能让鲛人从水路逃走。传我命令,各处关隘看守的士兵,分出一半人马,前往沙漠中的泉水旁看守!令所有牧民汲满半月饮水,封闭一切坎儿井和水渠——看守泉水的将士,从库房领取毒药,给我即刻散入水中!我要让赤水变成一条毒河!”

“是。”狼朗的眼睛闪了一下,什么也没问地领了这个苛酷的命令。

蓝狐还在不安地挣扎,定定盯着火堆。云焕的手不知不觉地加力,将它摁住,眼睛落到了一边宣武副将身上,眼里忽然有一丝尖利的冷笑:“宣副将,南昭将军不幸殉国,眼下空寂城大营的一切军务,都暂时交由你打理——若是打理得好,回京述职之时我自会向元帅大人力荐你补缺。”

“多谢少将,属下一定竭尽全力,肝脑涂地!”宣武副将大喜过望,伏地领命。眼看多年的同僚死得如此凄惨,那张脸上却没有丝毫哀容,只有一片终于要出头的喜悦。

云焕唇角的笑意更淡了,摆摆手让他起来,吩咐:“立刻修书,让最快的飞鹰传讯给赤水下游驻守的齐灵将军——令他立刻关闭大闸,不许一滴水流入镜湖!”

“是!”宣武只觉精神抖擞,也不觉得沙地炽热灼人了,伏在地上大声答应。

“你立刻回空寂城去,将所有水文地图带过来,我要仔细看看地下水脉的分布。”云焕一手握着蓝狐的前爪防止它走脱,一边吩咐。然而随着他和手下将士的交谈越多,小蓝的情绪便越烦躁,回头瞪着云焕眼睛里居然隐约有刻骨的敌意和恨意。

“湘,右权使。呵,我倒要看看你们究竟有多少大本事……”云焕没有留心到小兽的神情变化,只是看着大漠尽头的落日,眉间杀气弥漫。忽然,他想起了什么,再度吩咐狼朗:“立刻带人去曼尔戈部村寨苏萨哈鲁,监禁所有人!居然敢暗中支持复国军,夜袭空寂大营?他们和鲛人是一伙的……给我细细拷问出复国军的去向!”

“是。”狼朗领命,准备退下。

此时,走了几步的宣副将忽然想起了什么,回身拿出了一封信:“云少将,这是今日帝都用风隼带来的密信,要少将立刻拆阅!”

“帝都?”云焕一惊,认出了是巫彭元帅的笔记,陡然出了一身冷汗——难道……是姐姐和三妹真的有什么不测?

他再也顾不上怀中挣扎的蓝狐,腾出手去拆阅那封信,手竟然略微发抖。

“如意珠之事若何?尔当尽力,圆满返回,以堵朝堂众口。飞廉若截获皇天,功在尔上,情势大不利。好自为之。”

信笺开头,是简短的问候和鼓励,然而云焕的目光急急搜索到了他需要的消息:

“令妹触怒智者,已服‘窃魂’,逐下白塔复为庶人。令姊连日陪伴智者身侧,足不出神殿,托言告汝:一切安好,勿念。”

一切安好,勿念……

最后几个字入眼,云焕长长松了口气,阴云笼罩的心陡然亮了一些。

巫彭元帅和姐姐大约是怕远在西荒执行任务的自己担心,才紧急寄来了这封密信吧?告诉他帝都的情况并不曾恶劣到如传言描述,好让他安心完成任务。

随手将信扔入篝火销毁,云焕转过头。那一刹那,他的眼睛陡然凝聚了——

火光明灭跳跃,舔着架子上放着的铁钩。钩上的鲜肉烤得嗞嗞作响,油滴了下来,香气四溢。而旁边的架子上悬着几张新剥好的狐皮,撑开来晾干,挖出扔掉的内脏团在底下。从他手中挣脱,苍老的蓝狐拖着脚步走到那一堆血肉模糊的东西旁边,嗅了嗅,转头看着这一群军人,眼神仇恨而冷漠。

“天!”那一瞬,他忍不住脱口惊呼。所有战士都诧异地看到少将脱口惊呼,向着烤肉架子踉跄走了几步,却停住,似乎畏惧着什么。

毛色已经发白的蓝狐蹲在一张张撑开的皮毛中间,定定地看着一群军人中的统帅,眼神陌生而充满了敌意。仿佛终于确认了云焕和那些人是一伙的,蓝狐低低呜咽了一声,漆黑的眼睛里滚落两滴大大的泪水。

“小蓝……小蓝!”云焕陡然间明白了小兽如此躁动愤怒的原因,那一刹那只觉被人当胸一击,不自禁地单膝跪倒在沙漠上,对着那只远远望着他的沙狐伸出手来,“事情不是这样的。小蓝,快过来。”

蓝狐冷漠警惕地望了戎装少将片刻,终于缓缓拖着脚步走过来。

“小蓝。”看着那一双兽类的眼睛,云焕只觉心里的恐惧胜于片刻之前,脱口低唤,满怀忐忑地看着蓝狐一步步走向他,眼里居然隐约有祈求的光,“到我这里来。”

蓝色的闪电忽然再度掠起!

在众位将士没有反应过来之前,这只狂性大发的沙狐蓦然蹿近,用尽全力一口咬在云焕颈中!然后在一片拉弓搭箭声中,扭头闪电般奔远。

“少将!少将!”宣副将吓了一大跳,“你没事吧?”

然而云焕的脸色之可怕,让宣副将所有献殷勤的话都冻结在舌尖上。

“谁干的?这些都是谁干的!”没有去管颈中那个流血的伤口,少将忽然咆哮起来,霍然回身盯着一干镇野军团战士,将那一些狐皮踢到地上,“他妈的都是谁干的!给我滚出来!混账,都给我滚出来!”

那样盛怒的咆哮让所有士兵噤若寒蝉,迟疑了片刻,终于有几个负责伙食的士兵战战兢兢地跨了一步出列,结结巴巴解释:“我们、我们猎杀了几只沙狐,想当作……”

“混账!”根本没有听属下解释,云焕在盛怒中拔剑。杀气弥漫了他的眼睛。根本不顾三七二十一,少将挥剑劈头就往那几个吓呆了的士兵身上砍去!

就这样夺去他最后仅剩的东西!……该死!该死!这一群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