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邪灵 · 6

2019年10月5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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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停手!”苏摩望着虚空的那一团火,忽然厉声大呼,眼里隐隐不甘,“让我亲手来处理!不要烧了它!要杀也要我亲手来!”

“不,”龙神吐出红莲之火,燃烧着那只象征着罪恶与黑暗的偶人,“不……绝不能……再连接彼此。如果你像方才那样将它‘化’去……它就会重新回到你体内,沉睡,蛰伏,孕育……直到某日苏醒。”

在赤红色的火光中,苏诺的身体渐渐融化。

然而,被火舌舔着,偶人的手足都在抽搐,发出皮革焦裂时候的气息——苏摩陡然间有呕吐的感觉:这,分明是燃烧着他自己的血肉!

在那个憎恨一切的黑暗岁月里,他只感到无穷无尽的绝望和孤独,于是几近疯狂地用从自己腹中取出的婴儿尸骨做成了阿诺,为自己“造出了”一个伙伴——而这个傀儡身上每一寸,都来自于和他一样的血。

此刻,火在一寸寸地将那个孪生兄弟燃烧,然而冷汗却从他额头涔涔而下。

苏摩强撑着收紧了十指,苍白的肌肤上十只样式诡异的戒指闪出了光芒,焕发出妖异的光。引线那头的火里,隐隐传来绝望和愤怒的气息。

然而,奇怪的是阿诺并没有激烈地反抗,只是稍微抽搐了几下,便终归于沉默,任凭火焰包围焚化。

火光渐渐熄灭,那笙望向半空,惊呼出来:“哎呀!没了!”

烈焰过后的密室穹顶,依旧闪烁出宝石的光辉,在密布的星图下,十根引线轻飘飘地垂落,轻若游丝。然而引线的那头,已然空无一物。龙神轻轻吐了口气,吹散剩余的火气,仿佛疲惫之极,一转身飞回苏摩臂上。

然而,火光熄灭后,“咔嗒”,虚空中传来轻微一声响。

——那是一颗纯黑的珠子,凭空地凝结出来,掉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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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那一颗珠子,苏摩眼神陡然有些恍惚。这个细微的东西上,透出那样熟悉的气息……宛如百年前在最隐秘胎衣里所感知到过。这……是阿诺留下来的东西么?他不自禁地弯下腰,伸出手去够那颗珠子。

“别动!”在他伸出手的瞬间,龙神发出了咆哮。

那一声巨响,甚至震动了整个地宫!然而纵使如此,也已经晚了——在疲倦的龙神阻拦之前,苏摩已然在恍惚中将那颗珠子握在了手里。

只一瞬间,那颗珠子凭空消失。仿佛从中飞出了一个缥缈的黑色影子,宛如蝴蝶一样一闪即逝,扑入苏摩的眉心,转瞬湮灭。刹那间,傀儡师身体猛然一震,往前一倾,屈膝在地,用手死死按住了眉心!

龙飞了出来,绕着苏摩飞舞,发出低沉的叹息。

晚了……没有完全焚毁。那一颗黑暗的种子,竟然还是留了下来!

自从失去如意珠后,被封印了七千年的龙神的力量也出现了减弱。而不久前为了让苏摩继承了海皇的力量,呼唤出了九天之上的三女神,更是用尽了它的全力,此后暂时陷入了虚弱的状态。如今,吐出了所有三昧真火,却居然无法彻底焚毁那一粒暗的种子!

苏摩用手按着眉心,然而那黑影针一样钻入,只觉眼前一暗,那疼痛就迅速就消失在眉心。

原来,那个傀儡忍受着最终的焚心之痛并不挣扎,只是一直在积累着力量!靠着最后微弱的力,将所有的怨毒和憎恨凝聚到一点,躲过了真火焚烧——然后,趁着所有人注意力松懈,再借机进入傀儡师的内心。

苏摩跪倒在废墟里,勉力用手支撑着地面,捂着自己的眉心,仿佛那里有什么在破体钻入,痛苦得无以复加。

那种痛苦沿着脊椎一分分下移,宛如有一把刀在他肺腑里绞动,将血骨生生拆开。然而更震惊的,却是他的心——阿诺消失了,然而它的憎恨和怨毒并未消散,却深埋在了他的内心!这一对胞衣里曾手足相接的兄弟,终于重新回到了同一个躯体内!

融为一体之后,属于阿诺黑暗的那一面,将会被苏摩的精神力所暂时压制。然而他也将承担了这个傀儡身上的所有一切阴暗、悖逆和诅咒,他的痛苦将永远不会结束!

那笙看着血从他全身的关节里不断渗出,吓得不停地扯身边的西京,然而空桑剑圣只是微微摇头——血脉的分割和融合,都是极端痛苦的,就如拆骨重生。然而,这种痛苦旁人却从来不能分担一丝一毫。

那笙跑到苏摩身侧跪下,拿出手巾替他擦去额头滴落的血汗。

许久许久,苏摩的挣扎才减缓下去,发出一声低缓的叹息。在他仰起头的刹那,那笙诧异地看到他的眉心留下了一个清晰的刻痕,宛如一朵火焰的形状。

那,便是阿诺消失的痕迹?

龙神低低应了一声,将头蹭到他脸上,也是极度的疲惫。

“龙……我没事。无论如何,我总算把它重新关回去了……”苏摩微弱地笑了一下,低声,“放心,我会一直把它关到最后一刻……与我同死。”

龙尾巴一摆,发出了一声低吟,有忧虑的表情。

苏摩却是听懂了,染血的唇边露出一丝冷笑:“没什么,如今我已经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自生下我就知道,这一生只要活着,痛苦就将永无尽头。”

那样的话语,让室内所有人都静默了下去。

“嗒”,身边的一个石匣内发出了低低短促的声音,仿佛也感到了某种不安。仿佛也听到了封印内的声音,知道是谁在一旁同时听见了他的话,苏摩嘴角的冷笑消失了。顿了顿,看了看周围,皱眉转开话题:“那群盗宝者呢?”

那么一说,那笙才留意过来——就在方才他们对付邪灵的时候,那一群盗宝者竟然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是去了内室。”西京往内看了看,“大约怕我们和他们争夺宝物罢。”

“可笑。”苏摩嘴角浮起一丝冷笑,踉跄着站起,将手里一直死死拿着的石匣丢给那笙,“把这个拿回去给真岚……在这里的事情,总算是都做完了。”

那笙一惊,伸出双臂才堪堪接住了那个沉甸甸的石匣,感觉上面冰冷的花纹烙痛了手——那里装的,就是真岚的右足了?她想起苏摩方才正是为了夺回这个才差一点被阿诺和幽凰伏击,不由满心的感激。

刚一入手,她就感觉到那个坚固的匣子里有东西在急切地跳跃,一下一下地敲着石匣的壁,仿佛迫不及待。与此同时她右手一阵炽热,皇天焕发出刺眼的蓝白色光,照彻了整个昏暗的玄室!

“啊……这里头,就是那只臭脚么?”那笙望着不断震动的石匣,喃喃,“你们看,它在用力踹呢……要它放出来么?”

仿佛回应着她的喃喃,匣子里的砰砰声越发强烈了,坚硬的石匣竟被踹开了一条裂缝。但是百年前的封印是如此强大,就算感觉到了皇天近在咫尺的呼唤,被封印的右足也无法破匣而出。想来,无色城里那个臭手此刻定然也是同样感觉到了身体的部分复苏,正在急切地想使用这只被割裂的右足吧。

然而那笙忽然放下了揭封印的手,哼了一声:“封了一百年,这只脚不知有多臭呢——等真岚那家伙自己来取的时候再打开吧。”

“死丫头!还不放我出来!”再也忍不住,石匣里传出了熟悉的语声,更猛力地踹,“快放我出来!”

“才不!”一听那声音,那笙笑出声来,抱着匣子跳了一跳,低头对着裂缝说话,“你自己来拿呀——想让我抱你的臭脚,门都没有!”

“鬼丫头……”匣子里的震动停止了,仿佛是放弃了努力,恨恨地说道,“等会我过来了,非踢你屁股不可。”

“真岚。”忽然间,苏摩仰起头望着墓室上方,开口。

“嗯?”仿佛没料到傀儡师会主动打招呼,石匣里面愣了一下,回答。

“日前文鳐鱼告诉我,炎汐已从鬼神渊带出你的左足。我已经吩咐复国军将其送去无色城——我们约定的事情,也算是有一个了断。”苏摩面无表情地说着正事,“你答允我的事情,请务必记得。”

真岚在匣中也是顿了顿:“也恭喜龙神腾出苍梧,海皇复生。”

“空海之盟的约定,算是完成了么?”苏摩低头,忽地冷笑了一声,“你我各取所需而已。我先走一步了。”

那笙吓了一跳,脱口:“你要走了?怎么不等等?真岚大概一会儿就会过来了!”

苏摩却是漠然地摇头:“如果不是必要,我只希望永远不要再看到他。”

石匣子里没有声音,真岚仿似知道他的心意,竟也没有出言挽留。是的,对空桑皇太子而言,也未必希望再见到这个鲛人吧?

“我得去帝都伽蓝了。”苏摩轻抚着袖中龙神的双角,“龙神失了的那枚如意珠,终究得去寻回来——不然只怕难以对付十巫联手,更罔论方才墓里那个声音。”

“……”那笙见他去意已定,倒是有点依依不舍起来。

说到底,眼前这个鲛人是自己最熟悉的人了——从中州一路风尘仆仆来到云荒,就仿佛是命中注定一样,无论到哪一处都能遇到。

“剑圣,后会有期。”苏摩再无半分留恋,便是转过身去——想了想,又忽地转身,指了指地上贯穿着白麟头颅的辟天长剑,对着石匣道:“这把剑,留给你。”

“呃?”显然有些意外,真岚反问了一声。

然而苏摩没有再回答,足尖一点,已然向着玄室外掠出,沿着墓道头也不回地离去,只留下西京和那笙在原地望着那把长剑发呆。

剑上,还刻有千古一帝的四句铭文:

长剑辟天,以镇乾坤。

星辰万古,唯我独尊!

龙万年一换形,遗下珍贵无比的龙骨。这把龙牙制成的剑,可辟天下一切邪魔——当初,纯煌将它送给了星尊帝,而星尊帝持此平定天下,最终灭亡海国。如今苏摩从坠泪碑下取回了海国故物,却将其留给了空桑最后一任皇太子——这中间的种种复杂情绪,令人一时难以了解。

到底何时开始,这个鲛人少主无声地改变了?而重新握住这把剑的空桑王者,和新海皇之间,又将会何去何从?

“拿回去给那臭手么?”那笙小心翼翼地握紧剑柄,拿起。

剑尖上的白麟怒目而视,吓得她一松手。那笙看着那个死去的少女,喃喃:“他也不怕白璎姐姐看了会难过。”

“他已经什么都不怕了……”西京一直凝望着傀儡师离去的背影,此刻轻轻叹了口气,“像他这样的人,经历过那么多事情,于今还有什么可以畏惧的呢?”

经历过那么多的事情?他……那个令人害怕的傀儡师,到底又有着怎样的过去?那笙望着白麟不瞑的双目,又一激灵打了个寒战,忽地想起了最后那番极恶毒的辱骂,不由脱口:“啊……这个邪灵她、她说的那些,都是真的么?”

“哪些?”西京一边过去拔起辟天剑,一边随口问。

“就是那些…那些污七八糟的……说他有过很多主子什么的……”那笙的脸微微一热。虽然不大明白,但想起当时白麟的表情,也知道定然是极恶毒的话。

西京看了她一眼:“你不用去明白。这一切,谁都希望它从来没发生过。”

那笙被西京的目光镇住,不敢多问,老老实实地点头。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沉默中,石匣里忽然传出一声叹息,带着浓重的抑郁,“西京,这个空桑,实在是沉积了太多罪孽……亡,也是活该的吧……”

西京沉默了片刻,只道:“你快些来王陵取你的右足吧,反正这里离无色城的出口很近了。”

“好。”石匣子里的声音终于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