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孤旅 · 3

2019年10月5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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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啊……”那笙喃喃,看着那一片奇特的光华从黑色的密林里升起,渐渐凝聚成一片,在夜色里如雾气般漂浮,宛如洁白的海洋浮起在九嶷上方——那是什么?那是什么!那分明是数天前,她在天荒坪的梦魇森林上看到的那种光!

那笙惊得呆住,定定看着那片光从帝王谷上空漫起,皎洁柔和,如雾气一般弥漫着,渐渐往这边流动。仿佛明媚山岚般,无声无息的从北方的深谷里吹来,将青王的离宫笼罩。

这、这是什么?是那个纯白的魂魄么?她吃惊地喃喃,感觉身边的晶晶也害怕地将小小的身子靠了过来,牵紧了她的衣角。

“晶晶,快去躲起来!”那笙下意识地把孩子往后一推,右手急速地捏了一个诀——上一次因为粗心没有保护好这个孩子,这一次,可无论如何都要对得起闪闪的托付。

然而,不等晶晶跑远,那片白色的光已经随风而下,笼罩了这个庭院。那笙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片皎洁如雪的光,不知不觉地松开了捏着诀的手——那种光是如此的平静安详,没有任何杀戮的气息。

“唉……”风里,她又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叹息。

有什么落在她的脸上。一滴,又一滴。

下雨了么?不等她莫名地抬手擦去脸上的水迹,忽然在那片明丽的光芒中看到了一张脸——那张脸浮现在虚空里,渐渐凝聚,恍如一朵莲花的绽放,俯视着大地。有晶莹的泪水从眼睛里落下,坠入风中。

“咦……你为什么哭?”那笙看着那个从白光里凝聚的魂魄,不知为何不再感觉害怕,反而忍不住开口,“你不是被三女神送去转生了么?”

那双眼睛凝视着她,虚空中的人似乎发出了轻微的叹息。

“你为什么回来?”那笙吃惊,指着黄泉之路的方向,“轮回的时间是有定数的,如果错过了时辰,就要再等二十年才到下个轮回呢!三女神都说,要等你转生到这片大地的时候,云荒战乱才能平息——你还不快去?”

半空里零落的雨水停止了。风在庭院里回旋,洁白的光芒在风里凝聚,那个纯白色的女子在虚空里成形,站在云端上凝望着这片大地,莲花一样的素颜上有忧戚而悲悯的表情,风里传来低低的叹息:“杀戮之风从南而来,云荒就要成血海了……我怎么能安心?”

那笙诧异地看着她:因为不安心,所以才放弃了轮回的机会,从黄泉返回了么?这个女子到底是谁?为什么连三女神都说她有那么大的力量,可以中止云荒这一场空前的战乱?

“可是……可是你如果不赶紧去彼岸转生,这场仗就还要多打二十年啊!”她讷讷,“不管怎么样,你总该早点去投胎。”

“唉……”虚空里的女子低下了头,凝视了她许久,忽地开口:“孩子,你有着非常干净明亮的灵魂,曾经推动过这个云荒的历史之轮……或许,如今你可以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那笙回答,不知为何,她并未觉得一个陌生鬼魂对自己提出要求有过分之处,反而有一种雀跃的感觉,脱口承诺,“我帮你!”

虚空里的白衣女子没有说话,忽然间伸出一只手来按在了她的额头上。

那双手没有温度,仿如湿润的风。那笙忽然间只觉得一阵恍惚,似乎有一道明亮的光从眉心射入,瞬间充盈了她的七窍六蕴。手上忽然一阵炽热,她吃惊的低下头,看到了自己手心忽然凭空凝聚出了一道光华,宛如一把虚无的光剑。

那一瞬,她听到那个温柔宁静的声音在心底轻轻道:“孩子,我的灵魂只能凝聚很短的时间,无法独立行动。请以最快的速度,带我去寻找我的躯体——我不能等二十年,我需要即刻回魂返回人间,来阻止这场灾难。”

“请你务必帮助我。”

战云最密集之处,停息着巨大的金色机械。迦楼罗悬浮在乌兰沙海上空,羽翼遮蔽了铜宫上空的夕阳。身侧簇拥着无数的风隼,汇聚成一片遮天蔽日的乌云,散发出凛冽的杀气。

宁静的舱室中,这架拥有媲美神魔力量的杀人机械却发出了低微的叹息。

“主人,”潇的声音低低响起,“晚上真的要去举行那个封王仪式么?”

“嗯。”坐在金座上的军人简短的应了一声,眼神却始终投注在手里的那件东西上——那是方才盗宝者的使者送来的一卷破旧羊皮卷。不知道为何,在看着这一卷书时,军人冷酷暴戾的眼神忽然变得柔和,全神贯注。

“可是如果主人要下到地面的话,潇就无法陪伴您了。”迦楼罗忧心忡忡,“您会被沙蛮和盗宝者包围,不如不要去铜宫吧。”

“嗯。放心,我会小心……”云焕还是翻看着手里的东西,语声忽地停止。已经翻到了最后一页,粗糙的羊皮纸上,凌乱写满了字。那样熟悉的笔迹,仿佛一瞬间将时空逆转。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翻来覆去只有这样两句话,被狂乱的涂抹在了粗糙的羊皮纸上。笔迹一开始是拘谨的,然后渐渐恣意,越到后来越肆无忌惮,满纸凌厉的笔锋里有一种窒息般强烈的感觉扑面而来。

云焕猛然合上了手里的书页,紧紧闭上了眼睛。是的,是的……这是他一年前在封墓之前留下的东西!看来,那些盗宝者果然是进入了古墓的,并非大言诓骗。

大军集结在铜宫上空,乌兰沙海上却是一片篝火通明。

云焕放下了书卷,从金座上长身而起,眼神冷彻:“传令三军,今夜我将去往乌兰沙海铜宫,册封少主音格尔为大漠之王!”

“主人!”迦楼罗发出了轻微的颤栗,脱口,“不要去!”

然而云焕只是回头漠然的看了金座上的傀儡一眼,并未对这样的请求有所动容。他走向舱门,拉开,大漠上的冷风顿时席卷而来,充斥了整个冰冷黑暗的机舱。破军少将站在舱室内,俯视着脚下暮色里的乌兰沙海,神色渐渐转为狠厉。

外面已经有军队在等待他的到来,无数的风隼和比翼鸟簇拥着迦楼罗。

破军少将从金色的机械里走出,抬起手示意征天军团九天的各部将领靠近。九架比翼鸟被鲛人傀儡操纵着,准确的降落在迦楼罗巨大的金色机翼上。

“禀少帅,按照您的吩咐,我们监视着帕孟高原各个方位,入夜前发现了铜宫里有人通过秘道逃去了……”负责监视西方的将军跪下禀告,脸色凝重,将声音降低得很轻。

“很好。”云焕只是短短说了两个字,然后回头对簇拥在周围的将领们低声吩咐了一串指令,“去,跟紧那些逃走的盗宝者家眷,一个不能留!”

“是!”银黑两色军服的沧流军人齐齐单膝跪地,领命而去。

“潇,你在这里等我,”在安排妥当了一切后,云焕孤身站在巨大的金色机翼上,抬头看着这一片黑色的天和地,声音低沉,“等我下去将师父的遗体迎回,就会发出讯号。到时候你就毁掉这里,杀光所有盗宝者——这片沙漠上,鸡犬不留。”

他的声音依然是漠然平静的,在说出这样血腥指令的时候恍若无事。

迦楼罗的颤动在一瞬间停止,潇脸色苍白:“是,主人。”

“凡是碰过那座古墓的人,都决不能再活下去。”云焕抬起头,冷冷看着大漠上空的冷月,吐出了最后一句话——那一瞬,他眼里的金光璀璨一片,恍如神魔附体。

在破军少将从万军中降落地面后,天空里所有的风隼都沉默了。那些积聚了杀戮力量的战争机器静静悬浮在空中,注视着自己的主人进入盗宝者的大本营,只有一小队的直属部队跟随。

天已经全黑了,篝火映红了沙漠上空,盗宝者为了迎接这一历史性的时刻载歌载舞,万众欢腾——没有人发现、南方的天际隐隐露出一线诡异的黑。

那种黑,居然连篝火都无法照亮。

“来了么?”

“来了。”

“带了多少人?”

“似乎只有一队士兵跟随他。”

“真是托大而狂妄啊……破军。”

“这样的态度也是应该的——这个云荒上还有谁会是他的对手呢?连掌握了后土力量的太子妃白璎也已经被击败了。如果不是因为师父的遗体在这里,他肯定会毫不犹豫的摧毁这里的一切,就像碾死一群蝼蚁一样。”

“蝼蚁……你也未免太小看你自己和我们盗宝者了吧。”

金帐里有人苦笑,两双眼睛在重重帷幕背后看着从天而降的沧流军人,冷锐而凝重。盗宝者之王放下了手里的短刀,看着远处尚自看不清面目的军人。云焕落在辽阔的沙漠中间,篝火围绕着他,映照着他的侧脸,冷冷不动声色。

那是音格尔第一次看到这个血洗帝都的破军少将。然而只是一眼,盗宝者之王便感觉到了某种逼人而来的冷酷杀戮气息,一时间语气为之一窒。

西京喝完了最后一坛酒,将酒碗重重摔落在地上,长长吐出了一口浊气:“好!就这样吧!音格尔,你现在翻悔还来得及——否则一旦开始,就要和这样的魔物战斗到底了!”

音格尔一震,将目光从远处那个人身上收回,苍白的脸上忽然泛出一丝冷笑:“翻悔?你以为,大漠上的儿女会屈膝于一个魔物么?”

盗宝者之王抬起手,霍然将面前一直没动的一碗酒一饮而尽。烈酒从喉中倾泻而下,音格尔剧烈的咳嗽起来,苍白的脸颊迅速浮起红色的酒晕,然而这样俊秀如女子的少年,眼里的神色却是亮如闪电,令所有人都不敢轻视分毫。

他抬头看着从天缓缓而降的沧流元帅,双手渐渐握紧,站起身来。

“开始吧。”他对身后的西京开口,“从现在,战斗到最后一刻!”

空桑的剑圣也是霍然抬头,看着盗宝者之王,无言缓缓点头,眼神凝重而雪亮。他将手探入怀里,抽出了银色的光剑,看向了远处人群中间的那个昔日同门。另一只手却握住了锦囊里的那颗隐墨珠。

“保重。”西京低声说了最后一句话,将隐墨珠握入了掌心。

一瞬间,仿佛有无形的网覆盖下来,他整个人从当地无声无息的消失!

音格尔看着西京消失,脸色却是淡淡不变。他从席前站起身来,将短刀收入怀中,将金索绕上手臂,整理好了衣襟,抬头看了看远处被众人簇拥的破军,唇角露出了一丝冷冷的笑意,缓步走了出去。

“少主,破军少帅已经到了。”门口的莫离低声嘱咐,“请您立刻出门迎接。”

“知道了,”音格尔回答了一句,继续往外走去,“都准备好了么?”

“是。九叔已经带着妇孺们从秘道离开了,如今估计已经下了高原,”莫离低声回答,脸色凝重,“留下的兄弟都做好了准备。”

“做好了准备”——音格尔脸色沉了一下,似乎被这一句话背后蕴藏的血腥意味震撼。盗宝者多年来纵横大漠,为了生存不得不做尽各种险恶阴毒之事,过的都是刀头舔血、提头卖命的日子,是故成年男子罕有活到四十岁之后,然而,纵然是这样一群悍不畏死的亡命之徒,对于即将来临的一切还是心有恐惧,早早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见今日之战的惨烈和残酷。

音格尔默默握紧了袖中的长索短刀,微一点头,便撩开金帐走了出去。

兄弟们,我会竭尽全力,绝不让你们白白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