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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4月6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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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双呢?她忙于作曲,忙于编套谱,忙于电影配乐,诗尧给她接了许多工作,使她连教授钢琴的时间都没有了。而她所作的歌曲,早已脍炙人口,她是我们之中收入最多的一个,“贫穷”已成为历史上的陈迹。但是,她仍然住在那栋小公寓里,连搬一个比较好的房子都不肯。她的理由是:“房子拆的拆了,改建的改建了,大家也都搬了家了,卢友文回到台北,这儿已面目全非,让他到那里去找我?我不能搬家,我得等着!”

“少傻了!”我叫:“卢友文一去三年,杳无消息,谁知道他怎样了?连封信都没写过,你还等什么?而且,真要找你,也不是难事,你已非昔日小双,只要打个电话到电视公司,就可以查出你的地址了。”小双耸耸肩,对我的话置之不理。

彬彬长得活泼可爱,她成为奶奶的宠儿,她学会的第一句话,既非“爸爸”,也非“妈妈”,而是“太奶奶”。奶奶常抱着她说:“彬彬是奶奶的,彬彬该是咱们朱家的孩子呢!”

诗尧呢?他和彬彬之间,倒建立起一种奇怪的感情,我从来不知道我的哥哥是那样的爱孩子的,他可以和她一起在地上爬,当马给她骑,和她耐心的搭积木,作“火车嘟嘟”满屋子绕圈子。因此,三岁半的彬彬,对诗尧的称呼是“火车嘟嘟”,只要一两天没见到诗尧,她就会用软软的童音说:“我的火车嘟嘟呢?火车嘟嘟怎么不理彬彬呢?”

“火车嘟嘟”怎么可能不理彬彬呢?他是三天两头的往小双家里跑啊!彬彬常常左手牵着诗尧,右手牵着小双,跳跳蹦蹦的走在铺着红砖的人行道上,嘴里呢呢哝哝的唱着她在幼儿园里学来的歌曲:“老鸡骂小鸡,你是个笨东西。我叫你唱咕咕咕,你偏要唱叽叽叽!”

每次看到他们这个局面,我心里就有种好心酸、好特殊的感觉,如果——如果彬彬是诗尧和小双的孩子,那有多好!我不知道小双的感觉是怎样的?难道她真的发起痴来,要等卢友文十年二十年?我看,诗尧似乎也是准备长期抗战到底了,已经豁出去跟她耗上了。我常私下对雨农说:“我真不知道这幕戏如何结束呢!”

那年秋天,我身体不太好,雨农常常拉着我出去散步,到郊外走走,我们总是约着诗尧和小双,带着彬彬一起玩。一天下午,我们带彬彬去了儿童乐园。彬彬好开心,跟着诗尧和小双坐缆车、骑木马、又蹦又跳,又叫又笑。孩子的喜悦是具有传染性的,小双的面颊也被喜悦所染红了。扶着栏杆,她注视着那驾着小汽车到处乱冲乱撞的小彬彬,嘴角边充溢着笑意。我注意到,诗尧走到她身边,和她并排站着。

“小双,”诗尧说:“你觉不觉得,彬彬需要一个父亲?”

“她有父亲。”小双轻声说,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一大半,只有一小半了。“那父亲在什么地方?”诗尧问。

“总在某一个地方!”小双说,脸上,那一小半的笑容也失去了。她的眼光迷蒙的望着孩子,手握紧了铁栏杆。

诗尧把手盖在小双的手上,握住了她。

“小双,”他微蹙着眉,热烈的说:“一定要继续这样等待下去吗?我们是不是在做傻事?你真要等二十年吗?”

“我没有要你等,”小双低语。“你早就该物色一个对象成家了。”诗尧一定紧握了小双一下,因为小双痛得耸了耸肩。

“不要太残忍,小双!”他说:“我告诉你,这么多年,我都等了,我不在乎再等十年二十年或一百年!”

小双转过头来,注视着诗尧。“你何苦呢?”她问:“世界上有那么多女孩子!你聪明一点,就该放开我,你让我去做傻事吧,你何必跟着我傻呢?我还要等下去,不知道等多久!”

“很好,”诗尧冷静的说:“你做你的傻事,我做我的傻事!你等多久,我就等多久!”

“你知道吗?诗尧?”小双说:“即使他永不回来,我也不会和你怎样,所以,你的等待是没有意义的,到头来,一定是一场空!”

“是吗?”诗尧紧盯着她:“咱们走着瞧,好吗?”

“没有用的。”小双摇头。”你为什么这样固执?”

“因为——”诗尧的话没有说完,小彬彬已开完汽车,连蹦带跳的扑向诗尧和小双,嘴里又笑又叫的唱着:“老鸡骂小鸡,你是个笨东西——”

“因为——”诗尧乘机结束了他的话,他一把抱起彬彬,说:“我是个笨东西!”小彬彬笑着扑在诗尧的肩头,用双手环绕着诗尧的脖子,她把小脸好可爱的藏在诗尧的领子里,细声细气的笑着嚷:“妈妈,火车嘟嘟是一个笨东西!”

小双的眼眶骤然的红了,她把头转了开去。

我挽紧了雨农,小声说:“我希望,不管是那一种‘奇迹’,都尽快出现吧!”

§第二十二章

冬天来临的时候,医生说我患上了轻微的贫血症,在奶奶和雨农的坚持下,辞去了银行的工作。生活一轻松下来,雨农又整天上班,我就天天待在小双家里。帮她抄套谱,帮她填歌词,帮她陪小彬彬玩。小双,她已经成为一位忙碌的作曲家,而且名气越来越响了。

在那段日子里,诗尧每到下班以后,总是固定的到小双家里小坐。小双学奶奶,也在屋里生起了一盆炉火,燃烧着满屋子的温馨。晚上,我和雨农、诗尧和小双,加上一个绕人膝下、笑语呢喃的小彬彬,常常在小双那小公寓里,度过一个温暖而安详的夜晚。于是,我有时禁不住会想就这样过下去,也没什么不好?人如果不对任何事苛求,只享受片刻的温暖,不是也很快乐吗?但是,人算总不如天算!我经常回忆起那个“晚上”,我在客厅外偷听诗尧和小双的谈话,假如我不冒冒失失的“摔”进去,会不会整个历史改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