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2019年12月13日Ctrl+D 收藏本站

关灯 直达底部

少女一脸无所谓:“行,你们不怕死就跟我走吧。”掉头快走。

启檀大摇大摆抬腿,兰徽怔了怔,快跑两步跟上他,小声道:“无名兄,是否应当谨慎些?”

启檀嘁了一声:“小影子,你江湖经验着实太少了。算了,说多了你也不懂。”又向少女的背影扬声道,“喂,去你家有能避开旁人的路么?要是其他人发现了我们兄弟,你可就挣不到独一份的钱了。”

少女好像没听见一般,继续大步向前走,黄狗紧紧跟在少女腿边,回头对他们呲呲牙。

村庄的房屋越来越近,走到一丛矮树边,少女忽然斜转身扎进了树丛。

种种荒野邪魅传说顿时从兰徽心头掠过,启檀冲他一招手,亦跟进树丛中。

兰徽犹豫了一下,只好也跟上,拨开戳到脸上的枝叶,却发现脚下有条细细的小路,他一脚高一脚低地跟着前面的启檀,黄狗在树缝中扑哒扑哒奔跑着。

走了一时,出了树丛,再穿过一块杂草丛生高低不平的荒地,少女躬身钻进了一道破旧的篱笆洞。启檀和兰徽随着钻过去,只见眼前一道矮墙,几间矮趴趴的小屋,黄狗站在墙边,又开始冲他们汪汪吼叫。

少女跺脚:“土球,别叫!”推开两道矮墙垛间的木栅栏。

另一个声音遥遥从墙内飘来:“外面有旁人?”

栅栏内探出半个穿着粗布衣裙的妇人的身体。妇人看见兰徽和启檀,怔了一下,彻底走了出来。

“这两个孩子,是谁家的?”

兰徽对她行礼:“夫人,晚辈冒昧打扰了。”

妇人又向他们走了两步,她的身体略微有些佝偻,很瘦,眼窝微陷,鬓角有些白发,袖口挽着,摞着补丁的衣服很干净,打量兰徽的眼神充满了和善。

“啊呀,这是位小少爷吧。我可当不起什么夫人的称呼。你们是兄弟?你们家大人呢?”

少女取下肩上的背篓:“娘,这两个小鬼像是从家里逃出来的,我刚才在路上遇见了他俩,他们拿棍子吓唬土球,又要跟我过来,我就带他们来了。”

启檀傲然道:“兀那村姑,休要胡言。你一直这般自以为是,某也懒得再与你解释。”跟着对那年长的女子抱了抱拳,“吾兄弟二人只是路过此处。”

这般的乡野民妇,他平生头一回直视,行见面礼,更是开天辟地第一遭。想以往,这妇人便是想对他磕头,都到不了他十丈内。此时手一抬,豪情感慨顿澎湃在胸中——

孤,当真已是江湖一浪子了。

妇人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向一旁让了让:“两位小公子先进来喝口水吧。”

兰徽不由得看看启檀,启檀微微一笑:“不必叨扰了,我们兄弟还要赶路。想与你买些水和干粮。”自袖中摸出一块碎银,“某乃江湖人士,没多少盘缠,只这点钱,看着给些便是。”

妇人立刻笑了:“小公子,我们这乡下人家可备不出值你这些银子的东西。在外面可不要轻易把钱给旁人看,快收起来吧。我灶上正好做着饭,先进来喝点茶水,跟着就能吃了。”

启檀道:“不必了,着实急着赶路。你们从井里打些水,将某这水袋装满,再拿十来个煮鸡蛋便可。多的钱,只当赏你们了。”

兰徽暗暗赞同地瞧瞧启檀,看来浪无名也是懂些江湖规矩的,传奇中有录,赶路行走,即便见到形貌若老弱妇孺者亦不能掉以轻心,须谨防暗算。现从井里打出的水,带壳的煮鸡蛋,最不容易被下毒。

少女呵了一声:“十几个煮鸡蛋?哪来这么多的蛋?谁还单给你们再烧火起锅煮?我家可不是开酒馆的,想点菜回城里街上去。一百两银子这也没得买!”

妇人责备地转头:“苋苋,休要无礼。”

启檀负手:“二百两,有么?”

妇人瞪了一眼要还嘴的少女,回头向启檀道:“小公子,我们乡下的井,水都涩,生水吃不得,要凉坏肚子的。我灶上煮着粥,还有些饼子,你们若吃不惯,再吃些别的。想吃煮鸡蛋也有,但要洗再煮,也得些时候。你们总不能就在外面站着吧。”

兰徽挪动了一下双腿,他的腿很木很酸,刚才摔了一下,现在膝盖和脚踝还有些疼。他谨慎地看着妇人,觉得她确实不像坏人,又再看向启檀。

启檀一点头:“也罢。”对兰徽一摆手,大摇大摆进了栅栏。

妇人吩咐少女将吠个不停的黄狗赶开,引他二人进屋。

兰徽第一次踏进这样的地方,不禁好奇地四处打量,进堂屋时一脚踩下门坎,差点又跌了个跟头,妇人赶紧扶住他:“乖啊,小心些。”

兰徽端正地行礼:“多谢夫人。”

妇人嫣然:“小少爷真跟个小大人一样。来,这里坐,告诉婶婶,你多大了?还没十岁吧。”

兰徽正色:“多谢赐座,晚辈明年便十岁了。”

启檀咳嗽一声,妇人含笑摸了摸兰徽的头顶:“九岁,好,好啊。”

兰徽不自在地向扭了扭脖子,启檀在上首的大板凳上大喇喇坐下。这间堂屋,顶多有他这趟遭贬路上乘的马车车厢那么大,低矮阴暗,脚下地面坑洼不平,不过收拾得倒挺干净,桌椅板凳更是他二人从未见过的样式,看来倒是别致有趣。

屋内还有一股香味,闻起来有些呛,跟启檀偷偷去市集时经过城隍庙等处闻到的味道类似。

妇人拿过一条手巾,擦擦兰徽脸上的污痕,又替他拢拢跑散了的头发,再看向启檀:“这位小公子比你弟弟也大不了几岁罢。莫怪婶婶多话,你们两个小孩子怎会自己在外面跑,家人该多着急。”

启檀正色:“我们兄弟行走江湖,已无父母亲人。”

妇人顿时变了神色:“那你们两个孩子,要怎么过活?可有亲戚投奔?”

兰徽的心微微抽搐了一下,想起了爹爹,转目避开妇人怜爱的目光。

“在下江湖经验虽不算深,但与浪兄结伴同行,尚能应付。”

妇人再惊诧:“难道你们还不是亲兄弟?”

兰徽肃然:“晚辈与浪兄乃异姓兄弟。”

启檀飞快抢过他话头:“这小屁孩讲不好话,我们不是一个娘生的。唉,照应着他,某是辛苦些,但还能应付吧。我们兄弟身世来历,不能尽向外人道之,望尔等莫再追问。”

那少女苋苋在门外哈了一声,探身进来:“娘你莫听这俩小子瞎扯,就他们还孤儿?肯定是逃家的少爷!”

启檀站起身:“莫不是你们这里备不出茶水干粮?那我们……”

妇人忙道:“有,有,你们先坐下。”起身带着少女去厨房,不久端来一盆热腾腾的米汤。

“吃白水太伤脾胃,我们乡下水涩,怕你们也吃不惯。粥还未煮好,先舀些汤来你们喝着解渴暖暖胃,饭马上就好。”

兰徽起身道:“多谢。”

妇人含笑揉揉他头顶:“好乖。是了,婶婶还没问你叫什么。”

兰徽还未开口,启檀又抢道:“他叫吴影,我叫吴名。你们母女贵姓?”

妇人道:“我娘家姓黄,夫家姓蔡,你们喊我蔡婶就好,领你们过来那个是我闺女苋苋。我平日里得干农活,没好好教她规矩,有冲撞两位小公子的地方,莫怪。”将盛满米汤的碗吹了吹,放到他二人面前,“有些烫,用勺慢慢喝。婶婶再去取些热水,帮你们擦洗擦洗。”

兰徽皱了皱脸:“多谢蔡婶。”他不想吃被吹过的汤,但碗中的浑浊米汤闻起来很香。

蔡婶笑眯眯又摸摸他的头,启檀垂目用瓷勺搅着碗中的汤,待蔡黄氏出了堂屋,立刻从袖中摸出一根银签,插进碗中,取出看了一看,微一点头:“喝吧。小影子,你真是,江湖经验太浅了。”

兰徽道:“是你要来这里的。”

启檀挑眉:“不错。某一看便知,村姑母女,乃寻常乡下妇人也。但凡事即便有十分之把握,仍要存一分小心。这才是行走江湖之道。你还太嫩,方才被人一问,差点把老底都交待了,这样怎么能行哪。”

兰徽被噎得说不出话,过了一时才涨红脸道:“我这是实则虚也,虚又实也。”

启檀啧了一声:“没见识还嘴硬,乖乖别说话,跟着我便是。”

兰徽又噎了一下,忿忿地端起碗,喝了一大口汤。

启檀仍搅动勺子,待兰徽一碗都快喝完了,方才慢条斯理饮起来。

兰徽从碗上抬起眼:“你,为什么要等我喝过才喝。”

启檀一挑唇:“我怕烫。”

“他怕死,怕里面下了药,拿你试毒呗!”那少女苋苋端着水盆大步跨进屋内,把木盆放在凳子上,来回扫视他二人。

“你们不是兄弟吧,哪有哥哥这样对弟弟的。你们是两家的孩子?”

兰徽紧抱住碗,牢牢闭口。启檀对她抬抬眉毛:“你猜喽。”

苋苋嗤一声,看向兰徽:“小鬼,姊姊劝你一句,乖乖回家,别和这种人玩。”

兰徽眨眨眼,启檀冷笑:“我与小影子之间无需你这长舌妇挑拨。该跟谁混,小影子自己知道。”

苋苋叉腰道:“那你何必怕我说话?”

启檀道:“聒噪。”

苋苋正要反讥,蔡黄氏拿着布巾梳子走了进来,责备了她两句,把她支去厨房,端水替兰徽和启檀洗漱。

兰徽的手掌摔倒时蹭破了皮,蔡黄氏捧着他的手吹了吹,仔细替他清干净伤处,捣了些草药敷住,再用干净帕子包裹。

“可要记得忌口,最近不要吃发的东西,别乱玩水,知道么?”

兰徽点点头。蔡黄氏的手甚粗糙,掌心都是茧子,举止更是比不上侍女和奶娘们细致轻柔,但被那双手拿着粗布巾擦脸,执梳笼发时,兰徽心中竟感到一丝暖意,蔡黄氏替他吹伤口时,他也没有反感。

蔡黄氏又让他起身,帮他拍刷身上的灰尘,而后再替启檀抖刷外袍。兰徽望着她的动作,忽而浮起一个念头——

若自己也有娘,会是什么样?

他继而又想起了爹,心中再一抽搐,低下头。

苋苋的声音又从门外飘了进来:“娘,娘,饼子好了。”

蔡黄氏抱着袍子走到门前:“那你把筐里的鸡蛋都洗了煮上。”

启檀轻咳一声:“鸡蛋就不用了,我们兄弟同你们一样用膳即可。”

油灯的火光摇曳,热腾腾的粥与野菜饼被端上桌面,蒸蒸雾气朦胧了视线,令这狭窄屋内又添了几分温暖。

蔡黄氏挽袖盛饭,苋苋摆放碗筷,兰徽凑近粗糙的碗边,喝了一口小米粥,又咬了一口抹了酱的饼,连头顶的毛孔都舒服地张开来。

这粥与饼,竟让他觉得无比的香,升腾的烟雾,令他有种浸泡在温水中,身在云絮里的感觉。

他看向桌对面大模大样吃饼的启檀,启檀似乎离他更远了,更模糊了,更……

他打了个呵欠,眼皮渐渐下垂,黏上。

启檀正咬了一口饼,却见对面兰徽攥着饼歪向地面,他一怔,猛站起身,却一阵头晕,脚下不稳,砰一声,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