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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景玉就跟遭雷劈一样僵住了,回头,只看见宋殊走向正房的身影。
她怎么把这茬忘了啊!宋殊这人夏日每天都要洗澡,而且还是坐在浴桶里洗,之前都是顺子提水伺候他,顺子走后唐景玉只惦记着涨工钱,根本没想过从此以后鹤竹堂里所有活儿都是她的了!
那么大的浴桶,她得提几趟啊……
“唐五?”朱寿疑惑地喊她。
唐景玉叹口气,“没事,走吧。”
她知道,只要她开口,朱寿一定会帮忙,但她不可能每次都让朱寿帮忙。天上不会掉馅饼儿,宋殊也不会平白无故给她银子,想拿顺子那样高的工钱,她就得做同样的活儿。
朱寿脑袋简单,唐景玉不开口请他,他也想不到她接下来要做的活儿可能需要他帮忙,因此拎了一桶水就回东厢房擦拭去了。杨昌呢,他又不知道唐景玉是姑娘,一个半大小子做这种事再正常不过,唐景玉要是开口求他,他只会认为唐景玉偷懒耍滑。
于是唐景玉认命地在正房与水房来回跑,将最后一桶水倒进浴桶时,她后背衣裳都湿透了,拄着水桶气喘吁吁。当了四年乞丐,她是能吃苦,可她没有做过力气活啊,一下子拎这么多趟水,胳膊发酸小腿直打颤,那碗馄饨算是白吃了。
“你要是觉得辛苦,我可以给你换份差事,你脑子聪明,跟钱伯学记账也行。”
宋殊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站在门口对她道。
唐景玉看着水桶底下,里面还残留着一些水,被灯光照得水色浮动。
当账房先生?
她当不了,最多给钱伯打打下手,工钱应该不多,而且每天困在屋子里,枯闷无趣。
她想留在鹤竹堂,抓住一切机会学做灯笼,赚大钱。
“不辛苦,很快就能习惯了。”她慢慢直起腰,抬手抹了一把额头汗水,顺势把垂下来的碎发拨开,跟着目不斜视往外走,“掌柜慢洗,我一会儿再来倒水。”
宋殊侧身给她让地方,等那单薄又láng狈的身影出去了,他推着门板准备关门。
“掌柜……”
已经走下台阶的唐景玉忽然转身,可怜巴巴地望着他,“掌柜,明天真的不许我偷听了吗?”
一双桃花眼水汪汪的,里面好像噙着泪水,不知是因为累哭的,还是为不能偷听而委屈。


☆、第12章
月初第一天,唐景玉早早就起来了,因为接下来要gān活,她穿的还是昨天那身衣服,等忙完一圈再洗洗脸擦擦身子,换身gān净的,把脏的那套洗掉。一共两身衣裳,正好轮流穿。
推开门,碰巧正房那边宋殊也刚开门。
静谧的院子里,两声吱嘎声几乎同时响起,唐景玉不由自主看向宋殊,宋殊也看向了她。
昨晚唐景玉开口之后,宋殊什么都没说就把门关上了,过了一阵唐景玉去倒水时,宋殊已经回了卧室,没给唐景玉再哀求的机会。现在又碰上,唐景玉忍不住就想再求一遍,宋殊却仿佛料到她心中所想,带上门后径自朝竹林那边而去。他侧脸俊美,着一身松散的墨色夏袍,沿着走廊不急不缓行走,飘逸之极。
唐景玉肩膀垮了下去。
顺子跟她说过,宋殊一年四季早上都会去竹林那边练功夫,冬天还好,夏日回来又得沐浴……
一个破书生练什么功夫啊,想qiáng身健体,四五十岁再开始练五禽戏也不迟啊!
唐景玉气不打一处来,既恨宋殊爱gān净折腾人,又羡慕的眼睛发红,她当官家小姐的时候也有过这种待遇啊,如今却沦落到只能当伺候人的那个。
气归气,还得gān活。
院子里gāngān净净没有什么需要打扫的,唐景玉迅速将几间屋子都擦拭了一遍,再跑去水房给宋殊提水。水房所在的院子里有井,因是夏天,洗澡水不用太热,唐景玉只需要最后兑一桶热的就行了。
“唐五起来的挺早啊。”水房一位婆子站在房檐下跟她聊天,“看你这细胳膊细腿的,一天三顿多吃点,早点把个头长高,到时候提水就轻松了。”
唐景玉gān笑两声,吃力往上提水时,昨晚被她放弃的那个念头又冒了出来。
如果她每月给这个婆子开一百文钱请她帮忙拎早晚两趟水,这个婆子肯定愿意,而她现在工钱有一两银子,一百文还是出得起的,这样就能轻松许多。
但她不敢,不敢在宋殊眼皮子底下耍小聪明。
拎到一半的时候,朱寿起来了,见她累得后背衣裳都湿了,立即就要帮忙。唐景玉不肯让他帮,朱寿缠得紧,唐景玉无可奈何把他骂了一顿,骂得朱寿眼里都转泪了他才垂头丧气地离开。
唐景玉眼里也有泪,走一步就掉一双,好在很快又被她憋了回去。
跟那四年的日子比,现在吃穿不愁有工钱拿,有什么好哭的?
不能因为有人关心就娇气了,她没有那个资格。
宋殊师徒三人吃早饭的时候,唐景玉刚刚洗漱完毕,倒在chuáng上一动都不想动,早饭端回来摆在桌子上也不想吃,最后实在是饿疯了才坐了起来,手拿筷子时抖个不停。
吃完饭,唐景玉把碗筷放回厨房去,回来就见宋殊正往灯房走呢,里面杨昌朱寿已经等着了。
唐景玉咬咬唇,等宋殊关好门,她不甘心地又悄悄躲到了墙根下。
宋殊肯收留她,她不信他就真的那么狠心不让她听,她就再试这一次,成功了最好,万一失败宋殊要赶她走,她再好好求求他,以后不再犯就是了。
一堂课听得她胆战心惊,到了往常下课的时间,唐景玉不敢留在这里,提前一会儿悄悄溜走了,下午午觉起来后继续如此,快下课就躲起来,尽量不跟宋殊打照面。
唐景玉不知道宋殊究竟有没有发现她还在偷听,反正准备洗澡水的时候宋殊都没有再出现。
但她隐隐觉得吧,宋殊应该是知道的,或许是他同qíng她可怜,所以假装没有发现?
唐景玉很是窃喜,早晚提水的时候好像也没那么辛苦了。
可惜好景不长,暗暗侥幸了七八天,这日半夜突然下雨了,雨还挺大,砸到地上溅起一片水雾。早上起来唐景玉站在屋门口,看着层层雨幕,一边高兴今天凉快宋殊不会洗澡,她可以轻松一日,另一边又发愁这么大的雨,她如何偷听啊?
今天要讲各种竹子做灯笼的优劣,竹子是灯笼骨架,比纸还重要,她必须听的。
半个时辰后,等宋殊师徒都进去了,唐景玉打着伞偷偷溜到墙角,花坛边角泥泞不堪,唐景玉看看门口,最终还是忍了,蹲在泥泞里斜撑着伞听。毕竟是偷听,就算宋殊默许了,她还是收敛些吧。
雨水连串砸到伞面上,啪嗒啪嗒特别响,有时候宋殊声音会听不清楚,不太重要的唐景玉没管,实在不能漏掉的,唐景玉就把伞收了起来。
一堂课听完,唐景玉浑身都湿透了,láng狈不堪地逃回了自己的小耳房。
下午又折腾了一回,晚上唐景玉倒在chuáng上就睡了过去。
~
雨停了,宋殊照旧早起,开门时朝耳房那边瞥了一眼才转身。
雨过天晴,晨光又变得跟往常一样刺眼,从竹林回来,宋殊身上出了一层薄汗。耳房那边门依然关着,看不出唐景玉到底起来没有,宋殊先去侧室,发现里面根本没有浴桶,蹙了蹙眉。
据他这段日子的观察,小姑娘并非懒惰之人,莫非昨日淋了两次雨真的病了?
钱进在前院忙活,宋殊让朱寿去敲门,他站在正房屋檐下看着。
“唐五,唐五起来了!”朱寿以为唐景玉睡懒觉呢,对着门fèng大声喊人。
连续喊了好几声,里面都没有回应。
朱寿茫然地看向宋殊:“师父,唐五是不是出去了啊?”
“推门试试。”宋殊简单地提醒。
朱寿伸手推门,没推开,门从里面cha上了。
宋殊不等朱寿再问便催他继续喊人。
朱寿明白过来了,唐五果然是睡懒觉呢,因此叫的更大声。
里面唐景玉皱皱眉,终于醒了,一看窗外明晃晃的,暗道糟糕,立即扯开被子坐了起来,只是没坐稳呢,眼前突然一片天旋地转,等她回神,人已经跌回了枕头上。
唐景玉摸摸额头,果然很烫。
怎么又病了?
外面朱寿还在叫魂,唐景玉叹口气,这次慢慢坐起身,感觉没那么难受了才穿鞋。头重脚轻,光是穿衣服身上就出了一层虚汗。唐景玉心知今日是做不了活儿了,慢慢吞吞往外走去,身体靠着半扇门板,只把另一边打开,刚想探出头解释,朱寿突然用力一推,唐景玉这会儿哪有力气啊,直接就倒地上了。
“朱寿你混……”唐景玉头晕目眩,只能看清门外有个人影,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
朱寿吓了一跳,愣在门外看着她:“唐五,你怎么又睡着了?”眼皮都快合上了。
“去前面找钱进,让他请郎中过来。”宋殊从他身边闪了进去,一把抱起唐景玉往里走,走到内室门口顿住,见朱寿还愣在那儿,目光一冷,“没听见我的话?”
朱寿瞬间回神,看看师父怀里半死不活的同伴,转身就跑了。生病才请郎中,唐五一定是生病了,想到这里,他越跑越快。
宋殊将唐景玉放到chuáng上,起身时发现唐景玉已经昏了过去,眉头蹙着眼眸紧闭,养白不少的脸庞红扑扑的,配着她披散的凌乱长发,难得现出几分姑娘模样,特别是那细密微翘的长睫毛,更添娇俏。
这样子太容易引人怀疑了。
宋殊扭头打量唐景玉的卧房。
桌子下面摆着一个木盆,里面是换下来的湿衣服,头巾也在。他走到梳妆镜前,发现镜子旁还有一块儿gān净的头巾,然后除了梳子,再也没有任何姑娘可能会有的饰物。宋殊扫了一眼抽屉,没有去看里面都有什么,拿起梳子跟头巾回到chuáng边。
扶起唐景玉让她靠着chuáng头壁板,宋殊帮她梳了个最简单的男子发髻,梳完再把人放躺下去。
这样看着,就只是一个容貌清秀的少年。
宋殊将梳子放回原处,准备回自己房中洗手,转身时视线无意掠过书桌,脚步就顿住了。他走过去,桌子上铺着的确实是他之前丢弃的废纸,虽然被人尽量压平了,依然皱皱巴巴的。旁边还有一张纸,宋殊拿起来看了看,发现正面是朱寿的字,背面的……
跟他的字形似神不似,但短短半月就能练成这样,足见天赋超凡。
有天分,肯吃苦,有上进心,为人也算正派,如果是个男的,他倒是很愿意收这个徒弟。
~
郎中很快就来了,宋殊坐在一旁看郎中诊治,钱进三人都站在他身后,朱寿想坐在chuáng上守着唐景玉的,被宋殊喊了过来。
老郎中号脉好半晌才收手,盯着唐景玉仔细看了看,有些困惑地看向宋殊。
宋殊不易察觉地点点头。
老郎中明白了,当着钱进等人的面只说了唐景玉这次的病。宋殊让钱进去买药煎药,又命杨昌朱寿二人回屋练字去,这才将老郎中请到外间,低声询问:“她身上还有别的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