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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女儿真的是病逝的,但女儿临终前叮嘱阿玉来这边,担心唐家苛待阿玉,肯定也有原由。
“我不知道……”
唐景玉泣不成声。
那时她太小了,七岁之前,记得的全是父母对她的好。七岁之后,她不愿看见占了母亲位置的继母,几乎一直待在自己的小院,因为守孝,她也很少出门做客。最初父亲常常哄她开心,后来就淡了,然后她得知那个女人怀了父亲的孩子。
她 离家出走是因为父亲打她,父亲不喜欢她了,这些年她想象里的父亲也是一个坏父亲。如今唐景玉宁可听说父亲贪财不肯归还母亲的嫁妆最后碍于名声碍于庄家的威 胁不得不归还,可他还的这样痛快,跟记忆里的君子重合,既然是君子,那他为何打她啊?她又没做错什么,继母侄女抢她的东西,她就该骂她!
她宁愿父亲是小人,喜新厌旧所以不在乎她了,也不希望有别的缘由。
“不哭不哭,外祖母不问了,咱们跟那边再无关系,以后好好过,不再想从前的事了。”小姑娘哭得她眼睛都酸了,庄夫人怜爱地替唐景玉拭泪,把心中的疑问咽了下去。不是女婿的问题,那便只能是亲家母……
确定了又如何,无凭无据的,徒惹外孙女难过而已。
吩咐丫鬟备水,庄夫人亲手拿巾子给外孙女擦脸。
有亲人在身边,唐景玉思母之痛疑父之恨渐渐平息了下去。
“这些银票地契外祖母先替你管着,等你嫁人了,外祖母一并给你。”庄夫人拍拍她肩膀,幽幽地道。
唐景玉心不在焉地点头,勾起另一桩心事来,马上又咬咬唇,把宋殊的身影从脑海里赶了出去。
但终究还是要见面的。
天色暗了,唐景玉告别外祖母,跟宋殊一起上了马车。
她眼圈是红的,显然哭过了,宋殊担心问道:“师母都跟你说什么了?”
唐景玉扭头看窗外,“没什么,一些旧事罢了。”
她无心说话,两人最近又生疏了很多,宋殊只能保持沉默。
接下来的两天,庄夫人总是叫唐景玉出去一起置办年货,唐景玉明白老人家是怕她思虑过多,便把那些烦恼抛到一旁,笑着陪老人家逛,回到宋家也是一脸轻松模样。
下午不用gān活,又不能往宋殊身边凑,唐景玉便给朱寿fèng新衣裳。
过年嘛,当然要喜庆了,唐景玉不敢把自己的喜好加诸宋殊身上,对朱寿就没那层顾及了,特意裁了大红色的杭绸,圆领窄袖衫,衣摆上绣几枝梅花,领口袖口用金线绣了云纹。朱寿的尺寸就更好量了,她让他站着别动,朱寿就乖乖不动。
灯 铺小年前一日放假,朱家又来接人了,朱寿早得了唐景玉的叮嘱,以专心练手艺为由坚决不肯回去,朱家人委婉的用孝压他,唐景玉在一旁听了差点笑出声。朱寿都 傻到任由朱家将他送到灯铺来了,还会在乎那些虚名?主母做出这种苛待庶子的事qíng都不怕被人指点,朱寿又何必怕?朱家街坊们又不是瞎子,谁对谁错心里自有公 断。
这一放假,宋家就清静了下来。
杨昌也回家了,朱寿所在的小院里只剩下他自己,唐景玉做好衣服后堂而皇之地去看他。
“这是你给我做的?”朱寿高兴坏了,看新衣的眼神好像那是他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唐景玉的虚荣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连心底被宋殊拒绝的憋闷之气都散了大半,把衣裳塞到朱寿手里,她坐在椅子上催他:“快去里面换了,哪里不合适我赶紧改改,过年了你好穿。”
“好!”朱寿喜滋滋地去了。
唐景玉悠哉地打量朱寿的堂屋。
“姑娘,公子过来了。”品冬在门外提醒道。
唐景玉没有理会,她跟朱寿光明正大,外祖母来了她也不怕。朱寿把她当最信赖最亲的人,她亦将朱寿当做亲人,送件衣裳又怎么了?更何况这事只有她跟身边的人知道,外人只当是绣房做的,跟她的名声有何关系?
巧的是,宋殊跨上台阶要进门的时候,朱寿也兴奋地出来了。
唐景玉根本没往门口瞧,注意力全被朱寿吸引过去了。朱寿过完年十六,个子比同龄人要高出不少,他小时候应该也是娇生惯养的,举手投足一直有股贵气,这半年穿粗布衣裳不显得,可一旦换上好衣裳,那长眉凤眼清贵气度,立即就能夺人视线,如鹤立jī群。
宋殊都看愣了一瞬。
朱寿出来见到宋殊挺意外的,此时见男人盯着他身上的衣裳,他半是欢喜半是羞涩地道:“师父,这是唐五给我做的新衣裳,我穿上试试合不合适。”
他虽然傻,却也没傻到什么都不懂,他爱gān净,人也偏内向,不愿师父误会他臭美。
宋殊点点头,站在门口没动。
唐景玉已经到了朱寿身前,围着朱寿转一圈,扯扯袖子再抬抬少年胳膊,笑着夸道:“不错,你人好看,穿红衣裳更好看,比新郎官还俊。”唉,这样好的相貌,要是不傻该多好,太可惜了。
朱寿被夸得红了脸,看看衣裳,小声跟唐景玉道谢:“唐五你真好,都会fèng衣裳了。”
他凤眼明亮,里面满满都是感激满足欢喜,唐景玉心里也舒坦,朝他眨眨眼睛告辞:“掌柜找你有事,我先走了。”
“嗯。”朱寿将她送到门口,目送唐景玉主仆绕过走廊,朱寿才想起宋殊,忙把人往里面请:“师父进来坐吧。”
宋殊不想跟傻徒弟发脾气,可朱寿身上的红衣实在刺眼,刺得他胸口郁气翻腾。
“不了,我还有事。”话音未落,人已下了台阶,快步离去。
朱寿不解地望着他,纳闷师父到底做什么来了,不过很快他就忘了此事,迅速折回屋去照镜子。换完衣裳怕唐五等得着急,他自己都没好好瞧瞧。
他对镜傻笑时,宋殊独自坐在书房发呆,一直坐到天黑,知夏过来叫他用饭,他去了。
男人出乎意料没有训她,唐景玉便心安理得地吃饭,胃口很是不错。
宋殊筷子也没停,但一顿饭下来,他好像都不知道自己夹过什么。
他想睡觉,睡不着,闭上眼睛脑海里便是唐景玉如新婚妻子般替朱寿看衣裳的样子,她笑得那么好看,桃花眼亮晶晶的,触碰朱寿的手白皙如玉,围着朱寿打转的身影纤细可人,像百花丛中的一只粉蝶。
男女有别,不是不可以训她,可她对朱寿非同一般,她不会听的。
睡不着,宋殊起身穿衣,提着灯去了灯房。
年后的订单钱伯已经给了他,现在提前做几对儿,八月去苏州比灯时就能多些时间琢磨。
连续三晚,灯房的灯都是亮的,只有做灯,宋殊才没时间想她又跟朱寿一起做了什么。
“姑娘,昨晚我忘了关窗,半夜冻醒了,去关时发现前面灯房是亮着的。”这日早上,品冬给唐景玉梳头时,小声说了出来。
唐景玉惊讶地挑了挑眉,“亮了多久?”
品冬摇摇头,“那就不清楚了。”
唐景玉心中生疑,早饭时忍不住多瞥了宋殊几眼。
可能是这阵子她都没有好好打量过他,这一看,唐景玉竟觉得宋殊瘦了,眼睛下面有淡淡青黑。
在男人看过来之前,唐景玉垂眸,舀了一口粥放在嘴边chuī。
不是说元宵前都不用做灯了吗,他大半夜的去灯房做什么?
算了,他做什么跟她有什么关系。
唐景玉不想管宋殊的事,但她晚上失眠了。明日是除夕,这几晚已经有放鞭pào的了,远远近近此起彼伏,唐景玉烦躁地翻个身,最终还是挑开三重纱帐,裹上狐毛披风走到窗前。
推开窗子,前面灯房果然亮着。
唐景玉茫然地望着灯房的窗户,一直到晚风卷来夜晚的湿冷。
她打个哆嗦,匆匆转身,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
终于暖和了,唐景玉冒出脑袋望向窗户,窗户没关,她能看见对面的灯。
夜晚静的出奇,她没有半点睡意,宋殊疲倦消瘦的脸让她心疼。
他不是最会养身吗?怎么轮到自己就熬夜了?
他到底熬了几晚?
唐景玉暗暗骂自己没骨气,却还是迅速穿好衣裳,悄无声息出了门。
外面比她想象的还要冷,唐景玉裹紧披风快步走到前院,靠近灯房时才放轻脚步。耳朵靠近门板,什么动静都听不到。
是忘了关灯,还是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唐景玉想喊人,可夜晚太静,她竟然发不出声音,便抬起手,轻轻推了下门板。
“吱嘎”一声,门开了。
唐景玉提着心往里看,看见宋殊抬头看她,如墨黑眸平静似水,握着竹雕和刻刀的手稳稳当当。
两人就这样默默对视着。
他太平静,停顿的动作好像无声谴责她的打扰,唐景玉有些尴尬,刚要说点什么,忽见宋殊白玉般的手指上多了一抹红。大概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男人低头,紧跟着就把手放了下去,冷声问她:“有事?我很忙,没事你走吧。”
“你手流血了。”唐景玉茫然地提醒道。
“与你无关。”宋殊起身朝北面的柜子走去。
他声音脸色比晚风还冷,唐景玉满腔关心都变成了怒火,转身就走,结果不知是因为走得太急,还是外面太黑,亦或是脑海里全是那缓缓下流的血红,唐景玉踩空了,连声惊呼都没来得及发出,人就倒了下去。
一声闷响。
台阶只有三层,但在这样沉寂的夜里,那声音传到宋殊耳中,无异于惊魂雷鸣。
惊得他心头狠狠颤了一下。


☆、第48章
唐景玉趴在地上,眼泪不受控制往下掉。
手心疼,胳膊疼,腿疼,最疼是的脚脖子。
可她不是因为疼哭的,她没那么娇气,她委屈。
如果不是担心他,她何必大半夜睡不着觉过来看他,结果宋殊冷冰冰地撵她走。
算了,不怪他,是她傻,把他的照顾当成喜欢,她没才没貌没品行,哪里值得他喜欢了?
“不用你管我!”推开男人伸过来的手,唐景玉撑着地面想自己起来。
“别动,先让我看看有没有摔伤。”宋殊按住她肩膀,借着灯房透出门的光亮去捏她小腿,两条腿都摸过,确定没有骨头错位,这才松了口气,一把将低头落泪的小姑娘抱了起来。
“放我下去,我自己能走!”唐景玉正恼他呢,不想再受他半点好。
只是夜深人静,她本能地放低了声音,本就哭着呢,这样一低,就更显委屈了,像是跟亲人闹别扭。宋殊如何忍心让她这般离开,更何况她没有摔断骨头,不代表没有别的小伤,他必须看看的。
不顾唐景玉推搡反对,宋殊抱着她进了灯房。
他将唐景玉放到椅子上,唐景玉脚一沾地便往外冲,没料左腿使不上力气,竟直接扑到了急着阻拦的男人怀里。熟悉贪恋的怀抱,里面有淡淡的竹香,有夜晚沁凉的寒意,唐景玉眼泪流的更凶了,拼命忍下赖在这怀里不走的冲动,伸手推他:“我不用你扶,我要回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