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不能回头

2019年12月26日Ctrl+D 收藏本站

关灯 直达底部

回到自己的房间,许卓然一头扎进浴室,冰凉的水冲在身上,肌肤上立即浮起一层米粒,仿佛清晰得可以看到自己身上那细小的汗毛,带着晶莹的水珠直挺挺地立着。是的,冷水,她第一次用冷水冲凉,从头到脚,只是希望自己还可以镇定。然而从里到外的冷,让她战栗着,不停地哆嗦着,她哭了,原本无从分辨。

但是,泪水是暖的。流在脸上,滴在胸前,与冰冷的水流不同,点点滴滴,带着她的温度。

“潘浩儒!”在这一刻,她只想到了他,她觉得对不起他。

曾经以为,自己会为他,为了他们曾经的美好、那短暂的甜蜜而去坚守,坚守自己的心,自己的身体,然而,所有的一切都在昨晚结束,她现在真的是彻头彻尾的背弃了他。

是的,当自己在紫园中见到宋萱的时候,她伤心欲碎,但是她也并没有想因此就转而投入另外一个男人的怀抱,因为在她心底,还在坚守着曾经的爱,和那个紫色的梦。

可是现在,这一切,都碎了。许卓然,你也不过如此,你凭什么要求潘浩儒守身如玉的等着你,痴恋着你?你自己都沦落了……

完美主义者的残缺的痛,有谁能体会呢?

由无声的流泪,到放声痛哭,她把压抑在心中将近一年的悲苦与深深的思念和自责都化作泪水,再也没有忍耐,再也不要所谓的掩藏和坚强。

“潘浩儒!”在此时,她居然比任何时候都想念他!

越想他,就越会觉得委屈,觉得难过。想他有什么用呢,他从来都不属于自己,以前不是,现在更不是。

很久,她才浴室中出来,湿漉漉的头发滴着水,一滴一滴,滴落在地板上。她穿了一件白色的睡袍,一头倒在床上,只希望一切是噩梦一场,再次醒来的时候,什么也没有发生。

床头电话一遍一遍地响着,她伸出手抓过话筒,按下挂断键,又把话筒扔到一边。这是度假村的内线电话,许卓然心里明白,能打这个电话的,不过就是两个人。

林启凡和廖永红,而这两个人,无论是谁,她现在都不想见。

凉水让她彻底清醒了,她想起跟林启凡的初遇、再遇,第一次是偶遇,一个错误的开始,前两次是因为工作她自己主动找上他的,而后面的几次。

一次是晚上,廖永红因故不能前往,让自己去找他拿支票,那一晚,虽然没有发生状况,但是如果发生了,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然后就是回北京,自己的行程,他那么清楚,还有居然能找到她的家,当时因为潘浩儒和宋萱的事情,她没有顾得上细想,可是如今,全明白了。

还有第三次,就是前几天他们公司的周年庆典,如果不是老于殷勤的相送,恐怕,后果也同样如此。

而昨天的事情,从头到脚就是一个套儿,一个局。

她不傻,她只是不愿,也不敢相信廖永红会帮他做这个套儿,布这个局,一次一次的将自己推入陷阱之中。

突然一阵心悸,许卓然的脸“唰”的一下变白了,她立即从床上弹了起来,冲到洗手间看了一下台面上洁具盒里的东西。是的,她看到了,在这种度假村里都会有免费的“避孕套”,以前每次看到,她都会觉得很无聊很恶心,但是现在,她才明白,很多时候,如果没有它,那便不是惨,而是很惨。

她回想着昨晚,细节她已经记不清了,但是她知道,林启凡不会这么好心,他不是潘浩儒。潘浩儒会小心地保护她,甚至告诉她应该怎样去计算安全期,因为他曾经说过,孩子应该是在父母做好准备,共同期盼下来临的,而不是仓促间形成的意外。

他还说过,等他们可以要孩子了,他会戒烟,也会拉着自己天天去晨跑,会让她提前半年吃蛋白粉和叶酸。

曾经的曾经,对于今天,都毫无意义可言。

恨,是的,心中有恨,却不知该去恨谁,林启凡可恨,但是自己似乎更可恨。此时,她想到了那个字眼,是的,那就是“贱”。

她紧紧咬着嘴唇,带着阴冷的神情走到一层商品部,不顾及服务员打量的神色,买走了“孕停”,一次一颗,24小时内两颗,许卓然索性把两颗都放进嘴里,没有用水,硬是咽了下去。

她笑了,曾经她的潘潘说过,女孩子永远不要吃这些东西,副作用太大,不好,一切措施他会负责。现在想想,只是觉得可笑。

傍晚的霞彩,迎着灰色的天空,泼洒着娇柔的红晕,在粉色天光的耀映下,她的脸上笼着一层朦胧。

长款宽松又飘逸的白布衬衫,加上一条牛仔裹裙,时而代表着高贵的气质,时而又摇曳出反叛的气息。

头发随意的披着,有些零乱,又恰到好处,拎着一个小巧的旅行袋。走出室内,走出大厅。

然而,在停车场,看到了倚在A8边上的他。

迎着他,走了过去,一开口,已经不再昨夜的软弱与娇柔:“你拿什么要挟廖永红的?”

他微微一怔。

“或者说你给了她什么好处,给了她多少钱?让她帮你设计我?”许卓然一脸平静,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然而红肿的眼睛,苍白的面色,暴露了她的脆弱和勉强维持的坚定。

他伸出手,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好了,5月8日是个好日子,我们去登记!”

她一动不动,仿佛雕像,他松了手,她直视着:“我不想再问你第二次!”

“好吧,我告诉你!”林启凡低头凝视着她,“没有钱,没有交易,不过,我承认,她给我提供了一些方便,让我能够接近你,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许卓然抽搐了一下嘴角,她不再说话,甩开了他的手,拎着包向大门口走去。

看着她的背影,林启凡的神色有些幽暗,靠在车上,他点燃了一支烟:“倔,我就看看你能有多倔?”

沿着下山的路一直走去,许卓然觉得极其滑稽,自己到底是聪明还是愚蠢呢?想想自己身边的朋友。曾经同事两年,暗生情愫的王亮,会在一夜之间,就跟另外一个认识不到两三个月的女孩闪婚。

宋萱呢,从读书时代就凝结起的友谊,居然会是她,不知不觉地俘获了潘浩儒,让她心碎,却不能怨恨。

而廖永红,自己当成大姐的她,亦师亦友,知遇之恩,当成偶像一般来崇拜的她,居然会这样的陷害自己。

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你们要这样对待我?

许卓然不想哭,她已经哭够了,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面对这样的一切。

走到山脚的时候,能见度好了很多,这里没有市区内的摩天大楼,却最具滨海韵味,群山相拥,大海相伴。终于有出租车经过,许卓然招了招手,车子停在面前,她坐了上去。

回到家,没有理会陈晓颖连珠炮似的发问,直接回到卧室,倒头就睡。

第二天一早,陈晓颖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打量着她的神色:“卓姐,廖总来电话了,说你手机没开,她找你有事情!”

“有事情!”许卓然冷冷地哼了一声,看到陈晓颖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神情稍稍缓和了一下,“没事儿,你忙你的,我心情不太好!”

“卓姐,昨天杜江来了,拿了一箱从他家里寄来的枇杷,你吃吗?”陈晓颖似乎有话要和许卓然说。

“我不吃,你吃吧!”许卓然招了招手,“有话跟我说?”

陈晓颖走过来,坐在床边:“嗯,昨天我们见面了,我跟他表白了!”

“昨天?表白?”许卓然有些失神儿,随即明白过来,“怎么,他怎么说?”

“他说,我是一个好女孩儿。他说,他现在不能给我任何的承诺,他希望我们只是同事,朋友!”陈晓颖表情很沉重,也有些难过,低垂的头,难掩的失望。

许卓然不知该怎么去安慰她,只是拍了拍她的肩。

“卓姐,你说杜江是不是心里有人了?”陈晓颖突然抬起头,眼中全是问询。

许卓然摇了摇头:“应该不会,现在这么忙,也没看他出去约会或者打私人电话,应该不是,可能他是属于慢热型的,你别着急,多给他点时间,你们还有的是机会!”

“卓姐,昨天我们在街上,遇到一件事,我们有了分歧,我发现,他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完美!”陈晓颖缓缓讲着他们昨天在超市门口遇到的一件事,“我们看到一个小姑娘,脖子上挂着一块牌子,满脸的污垢,牌子上写的是,他父亲得了肾病,需要换肾,好不容易配型成功,但是又筹不到钱,所以……”

“你给她钱了?”许卓然心中突然有一种厌恶的情绪,她脱口而出,“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利用别人善良的骗子,骗子可恨就可恨在,你不如明抢明要,偏偏用骗的!”

“卓姐,杜江也说她可能是骗子,可是我不信,我看那小姑娘的眼睛特别清澈,语言可以骗人,但是眼睛不会,所以我给她钱了!”陈晓颖看着许卓然有些忐忑。

“你给了?你给了多少?”许卓然有些失态。

“八千!”

“什么?八千?”许卓然彻底怒了,“你傻啦?那是你这半年的奖金和全部积蓄吧?是你用来整牙的钱吧?你给她?你还不如给我捐给青海的失学儿童呢?你可真是的!善良肆意用在骗子的身上,也是一种助纣为虐!”

陈晓颖沉默了。

许卓然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失控了,她拉过陈晓颖的手:“晓颖,对不起,我知道你是善良的,一切出自好心,只是,我怕你被骗,我说的你别放在心上!”

陈晓颖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其实我当时没有给她钱,因为这件事还和杜江起了争执,然后我自己回到家,想了好长时间,就拿了卡去楼下取了钱,我想,如果她还在那里,我就把钱给她,那女孩儿真的不像骗子,她还跟我要了手机号码,要了我的姓名,她说她长大了,有能力了,这钱,每一笔,她都要亲自奉还!”

“也许她是骗子,她骗了我,但是当我把钱交到她手上的时候,看着她小心翼翼的用一件旧衣服包好,又在小本上工工整整写下我的名字和电话的时候,我真的感觉很开心,因为一直以来,我觉得自己是生活在这个城市最底层的、可怜的小人物,想不到,居然有一天,我也可以帮助别人,我觉得幸福!”陈晓颖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她不知道,正是她的一番话,让许卓然从泥潭中走了出来,重新振作起来。

吃完晚饭,各自回房休息。

许卓然打开手机,拨通了她的电话。

“卓然,你在哪儿呢?让我找了一天,我回去的时候,发现你已经走了!”廖永红说的极其坦然,仿佛真的什么也不曾发生,而她也毫不知情那样。

“廖姐,我想跟你聊聊!”许卓然的语气很平淡,没有特别的亲切,也说不上冷淡。

“好,就在你们楼下的茶馆吧!”廖永红显然很自然,没有半分的意外。

“不,去公司,在公司见!”许卓然第一次,拂逆了她的意思。

她微微一顿,仿佛有些惊讶,然而很快即回着:“好!”

半个小时以后,在廖永红的办公室里。

廖永红与许卓然面对面坐着,神情十分的严峻,仿佛在对弈,又仿佛在决战。

是许卓然先开的口:“昨天的事情,我很想把它想着是一个意外,是一个巧合,但是,又实在心存疑虑,如果不弄清楚,我没办法继续呆在这里!”

廖永红从小冰柜里拿出一听椰汁放在许卓然的面前,一幅耐心倾听的样子。

许卓然盯着她,移开面前的那听饮料:“我一直是尊敬你的,我佩服你在生意场上的魄力与干练,更欣赏你的眼光和智慧,你的成熟、你的美丽甚至是你的一言一行,都让我折服,我心甘情愿的为你打拼,为你付出超过工资本身的辛劳,为的就是,因为你也是女人,一个独自在商海中浮沉的孤独的女人。我以为我们之间不仅仅是单纯的雇佣关系,还有一份知遇之恩和知己之情,但是,我没有想到,你会是这样的人!”

廖永红点燃了一支烟,吞云吐雾间,一团迷雾袅袅升腾,阻隔了彼此的视线,她索性站起来,走到窗子前面,俯瞰着楼下的街景。

声音缓慢而低沉:“我知道,你会怪我,会恨我,我也不想瞒你,我是帮了林启凡,但是,谈不上设计,更不是陷害,你还记得自己来深圳的目的是什么?”

许卓然抿着嘴唇,半晌无语。

“你来这儿,是想忘记一个不属于你的男人,不是吗?”廖永红回眸一笑,随即又转过身去,对着窗子自说自话,“只有敞开心扉,开始接受另外一个男人,你才能真正忘记先前的那个!”

“如此,你想说,你这样做的目的,不仅是为了取悦林启凡,还是为了成全我?”许卓然冷笑着。

“其实林启凡没有什么不好的,如果他只是一般的图个新鲜,想玩玩儿,那么我不会管的,相反,我还会保护你。但是,我知道,他这次是认真的,他喜欢你,其实,你嫁给他,是一件两全其美的事情!”

廖永红不等许卓然出言辩驳,又继续说道:“讲个故事给你听,你自然就明白了!”

“十年前,一个女孩儿刚刚大学毕业,存着一份对理想的憧憬与抱负,她满怀热忱的来到深圳,文秘、销售、导购、医药代表,什么工作她的尝试过,但是她发现,她的老板和她的客户只对她的容貌感兴趣,而根本不管她对工作是多么的努力。后来,一个机会,她去了珠海,在那里,她知道什么是一脚在地狱,一脚在天堂,被同乡陷害,她下海了,是自甘堕落吗?不是,她只是知道,仿佛只有这样,才真正的做到了公平交易,按劳取酬。”

“不要小看这些小姐,深圳、珠海,乃至其他沿海特区,如果没有这些小姐,恐怕也不会有今日的繁华。1997年新上任的珠海市长,是一个很廉政的人,他下令珠海所有的娱乐场所,不许从事色情交易,清除所有的小姐,可是,你知道结果吗?”

廖永红笑了:“珠海的银行,迎来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挤兑风潮,一夜之间,所有的储备金都被提现,而且还有缺口,所以,很快,市长下令,取消之前对娱乐场所的禁令。而经过这一次的风波,还是有很多人收手了,她们累了,也在这一次的事件中知道,自己始终是见不得光的,所以带着她们用身体和青春创造的财富,回到了她们的家乡。于是那两年,在各地涌现出不少的女企业家,这个时代本来就是笑贫不笑娼的时代,大众看到的是你拿着钱在家乡投资办厂的光鲜的一面,没有看到的是这海滨城市每到夜幕时分上演的物欲纵横的男欢女爱!”

“这里面,有你,是吗?”许卓然看着她的背影,猜出了一些,一个女人,她的钱不是丈夫给的,不是继承的,那么累积财富最快的方式,也许正是如此。

廖永红没有直接回答:“那个女孩儿也回家了,后来认识了他的老公,两个人结婚以后很快有了孩子,因为女孩曾经的经历,男方家里一直极力反对,正是因为怀孕,才渐渐缓和,后来生产了,是个4斤5两的男孩儿,婆婆很高兴,当天就把家里的房产证和地契、存款交给了媳妇,只是幸福只维持了两天,孩子被诊断出来,是脑瘫。”

廖永红说到这儿的时候,停下了。依旧是望着窗外,依旧是没有回头。

许卓然知道,廖永红自己就在这个故事里,但是,她还是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情节,很残忍,对于一个女人,一个母亲,面对这样的经历,许卓然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该同情和安慰她。

“最后,老公离开他了,她曾经想抱着她的孩子,离开这个世界,但是最终,她没有,因为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她又重新回到珠海,变了一种生活方式,更加隐蔽,只为少数高尚人士提供秘密情人,这样她才能够挣到孩子复健所需的高昂的费用!”

“再后来,”廖永红转过身,看着许卓然,微微一笑,“再后来的事情你应该也猜到了?”

“再后来,你用最初累积的资金,投资了今天的水漾,你想跟过去告别,做正当的生意,你捐资助学,多做善事,是希望为自己和孩子积点福泽!”许卓然只觉得压抑的喘不过气来。

“对不起,我承认在林启凡的事情上,我做得很不地道。但是,没有办法,公司的情况你很清楚,销售额一路攀升,进货和开店需要大量的流动资金,我自己的力量有限,没有林启凡的支持,我过不了这一关。而最重要的是,以我跟他以前的交往和了解,我还是那句话,他是真的喜欢你,你可以试着考虑一下他!我今天之所以告诉你我以前的事,就是希望你能够找一个爱你的人,当然条件要好,这是最重要的,这样我们就不用这么辛苦了!你说,女人拼来拼去,究竟是为什么呢,体现个人价值?其实从你嫁的男人身上这是最直接的体现!”

许卓然有些茫然无措地走出办公室,一个人走在闹市中,只觉得孤单,路边有一个航空订票中心,她直接走了进去。

是的,她想走了,这一刻,她只想离开这里,或者说暂时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