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义肢犯罪学者

2020年2月18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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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让我们了解一下故事里的另一个主要人物——畔柳博士。换言之,接下来将从另一条线索讲述怪人稻垣、小恶魔平田以及五名推销员的后续故事。

话说,稻垣消失在关东大楼十三号房一周后的某一天,在畔柳博士位于翅町区G町的住宅、最靠里的书房里,主人畔柳友助和助手野崎三郎的友人姓名。这位朋友后来前往东京投靠当时在本乡团子坂经营旧书店的乱步,两人还一起开过中华拉面店。\">,很偶然地谈起稻垣美术品店的事来。

畔柳博士堪称日本的福尔摩斯,是民间犯罪学者兼业余侦探,但他并非福尔摩斯那种什么案子都接的半职业性侦探。他纯粹出于兴趣,只有警方碰上棘手的大案件时,才会从旁建议,所以只有司法界和警察系统的才认识他,社会上并不出名。他只有碰上自己极感兴趣的案子才会接,同时也不接见来访者,但是只要他接下的案子就一定能够解决,而且博士本人的行事作风也十分奇特,可以说和小说中的福尔摩斯一模一样。

之所以说奇特,是因为畔柳友助虽然身为法医学的医学博士兼学界知名的犯罪学泰斗,却未执教鞭,也未出任任何官职。他无视名利,终日蜗居在书房,不与任何人来往,径自沉溺书海,说穿了是个相当孤僻的人。但是一旦发生罕见的犯罪事件,他便会活跃得判若两人,不仅进行纸上推理,有时还会不顾身体有残疾,冒险犯难投入犯罪案件的旋涡。

博士是个缺了一条腿的残疾人。几年前外出游玩时,不幸碰上一起铁路事故,因此有一条腿自大腿根部以下被完全切除了,现在装着义肢。尽管不需要拐杖,只靠一般手杖就能走路,但看起来还是跛得厉害。或许博士深居简出的隐世生活,就是因为羞于让人看到他这丑陋的姿态。而且,博士从来不曾在人前卸下义肢。需要泡澡时,除了自家门户深锁的浴室外从不在其他地方入浴,想必是因为截肢的切口十分丑陋的关系。

说到外表,他的个子很高,除了腿部有残疾之外,其他部位和福尔摩斯颇有几分相似。虽然稍有谢顶,但是一头长发随意散乱在肩头,瘦长的脸孔,光洁的下巴,严肃的浓眉下一双凌厉的大眼,又长又直的鼻子,抿成“一”字的薄唇等等,都和那位英国名侦探如出一辙,展现出冰雪般的冷静和剃刀似的睿智。至于年纪,博士自称三十六岁,但乍看之下年纪似乎更大一些。

坐在博士对面的助手野崎三郎,是个二十四岁的俊美青年,读外国侦探小说入了迷,甚至立志成为业余侦探,终于在三个月前仰慕博士盛名拜为门下弟子。他现在已经成了孤独的博士不可或缺的聊天对象,此人虽然带着诗人的气质,但是非常聪颖,思维敏锐,有时甚至会说出令博士惊讶的高论。

书房是西式风格的装潢,偏向博士喜爱的古典风格,挑高的天花板,威严的木雕装饰,整个房间透露出阴森森的气氛。房间四面摆着定制的书架,细长的架子高及天花板,古老的书籍并列成一排,露出书脊上的烫金文字。房间中央摆着一张雕花的大书桌,身穿西服的博士将胳膊肘支在光亮如镜的桌上,刮得干干净净的脸颊倒映其中。他看着面前摊开的一本剪报说道:

“谁都知道新闻报道多半都在胡说八道,不可全信。不过你知道我为什么把这几则报道郑重其事地剪下来保存吗?说到新闻报道,就看你怎么读了,偶尔能读出隐藏的信息。尤其在犯罪方面,甚至可以说,所有的世间秘密都隐藏在新闻的字里行间。我的读法与常人稍有不同,我很清楚各家报社采访记者的执笔习惯,哪家报纸的哪篇报道是哪位记者写的,我大致都看得出来。并且,这位记者既然这么撰写,那么事实应该是怎样,连那些没有印成铅字的微妙细节我都能推理出来。因此,假设现在发生一起犯罪事件,各报刊登出不尽相同的报道,甚至出现某报指称为黑、另一家报纸指称为白的完全背道而驰的报道。这正是我最感兴趣,也最重要的地方,只要把执笔记者平日的个性——经常对怎样的事情、作怎样错误的报导——和别家报纸报道的不同之处加以比对(这种做法可以应用在任何报道上)、分析、归纳、类推,经过这种逻辑分析,就可理清事件真相。我啊,光是这样,在桌上拿新闻报道作比较研究,就曾不只一两次找到重大案件的破案关键。这就是我托你剪报的原因,绝非出于好奇。对我的侦探工作来说,这是不可欠缺的重要手段。”

畔柳博士就像平易近人的教师,亲切地把积累多年的侦探秘籍一股脑儿地传授给爱徒野崎。除了野崎,脾气古怪的博士还不曾在别人面前展露过这种态度。

“还有报纸上的广告版,也是非常有趣的。尤其是三行广告栏里内容各异的招聘广告,往往隐藏着意想不到的犯罪。至少,每天能从里面发现五六条内容怪异的广告文。从只有三行的招聘内容里,想象它们是复杂的社会问题、恋爱问题甚至是犯罪问题,重构成不同梗概的故事,哪怕只把这件事当成一个游戏,也是趣味无穷的。嗯,与其这么纸上谈兵,不如让我举个实例吧。这里是一本三行招聘广告文的剪贴簿,上面贴着最近刊载的几个广告,有几个内容还挺有意思的,你来看看。”

博士指着剪贴簿上的几则剪报对野崎说。年轻人伸长了脖子看到了下面的广告,剪报旁边注明出自《朝日新闻》六月十五日。

出租事务所,有空房,一楼六坪一室,房租六十圆

麦町区Y町,关东大楼 请电银座

“不过是一则常见的写字楼事务所租赁广告而已!”

博士望着一脸狐疑的野崎说:

“的确如此,那是因为你需要一些预备知识。首先,关东大楼一旦有事务所空出来就立刻登报,刊载三行广告招租。从结果而言,相比就这么空着事务所,花上些打广告的费用显然更有利。其次,这则租赁费六十圆的事务所招租广告,自刊登之日起每天都在报纸上出现,持续到六月十五日以后就再也没出现了。发现这两件事情,应归功于我每日阅读报纸的习惯,从字里行间读出字面上没有的信息。由此可知,六月份,也就是从本月的十六日开始,有人承租了这个事务所,没问题吧?接下来,你再读读这一则。”

博士指着下面的广告文,同样出自于《朝日新闻》,日期是六月十六日。

诚征女事务员,十七八岁,亲切讨喜,负责接待美术商客户。薪优,下午三点至五点来店面谈。

Y町关东大楼稻垣美术品店

这多让人惊讶啊!这则广告不就是那位自称稻垣的绅士引诱里见芳枝的招聘启事吗?畔柳博士大概已经从中闻到些什么不寻常的味道了吧?或者,这不过是一个单纯的偶然。不过,就算是巧合,不也有些奇怪吗?

“我仔细调查过从本月初起刊登的关东大楼内各商家的联合广告,其中并没有艺术品店,也没有店名为稻垣的商店。所以,从十六日起租下这个空事务所的一定是稻垣美术品店。你先记住这件事。好,接着,你再看看这个。”

博士指着第三则广告,刊登日期是六月十九日,内容如下:

诚聘推销员,不论口才、手段、学历,只求正直、稳重的单身青年,月薪百圆,另付交通费,面谈。

Y町关东大楼稻垣美术品店

各位读者恐怕对这则广告记忆犹新,这篇正是包括平田在内的六名应聘者,上了稻垣的当的诡异广告。果不其然,这位眼光敏锐的犯罪学者,不曾走出书房一步,就已看穿了怪人稻垣的阴谋。

博士为野崎说明这篇广告为何异常后,接着又指向第四篇三行广告。

出租事务所,有空房,一楼六坪一室,房租六十圆

麦町区Y町,关东大楼请电银座

一旁标注的日期,是六月二十二日。

“可以说这家稻垣商店于本月十六日租下关东大楼的一间事务所,二十一日就退租了,连一周都不到,你不觉得奇怪吗?而且,在这短短几天内刊登了两次招聘启事,其中一则更如我刚才说的,录用条件和惯例相悖,至少这绝非正经商店的做法。在我看来,关东大楼的这个办公室似乎正酝酿一个诡计。”

博士望着野崎,笑得高深莫测。

“这就是我看报纸的方式,已经示范给你看了。用我这种方式看报,每天能发现五六个类似的怪事。说到这里,一直以来你都强调想参与发生在现实中的案件,怎么样?想不想查查这间稻垣美术品店的底细?也许只是一起微不足道的无聊事件,也许会是一件意外惊人的大案件。总之不管如何,对你来说都不会是无趣的工作。”

于是,野崎按照博士的指示给关东大楼打了个咨询电话,得知自称稻垣的人付了一个月的房租,屋内的各项家具都布置完毕,却只在店里出现了两天。由于实在不寻常,租赁处便寄信至稻垣的住处,但那封信却被退回了,并附上了“查无此人”的短笺。还有,由于登报雇用的店员吵嚷不休,令租赁处深受困扰,所以他们决定与稻垣解除契约,把房间收拾干净,暂由租赁处保管商品和家具;如果稻垣重回大楼,把剩余的房租交还给他。看来博士的判断果然无误。

“噢,这下子事情倒是越来越有趣了。”博士咔嗒咔嗒地让穿着拖鞋的义肢在地上敲打出声,语气中有些许亢奋,“我们也一起去凑凑热闹,你快去备车。”

没想到,就在野崎助手站起来打算去叫车之际,房门打开了,书生通报有客来访。

“是一位名叫里见绢枝的年轻小姐,这里有她的介绍信。”

博士从书生手上接过介绍信,迅速看了一眼,考虑了一下。

“也不能就这样让她离开。你去告诉她,我正要出门所以只能抽出十分钟,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就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