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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2月21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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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市川轻松地偏头一笑,挣开了清和的手,退后两步举起相机:“我要拍张烟花试试看。”

“……不对,不是这么说的。”清和试图平复心脏不规则的跳动,感觉自己似乎错过了什么。

“就是这么说的。”市川抬起相机架在脸前,相机的yīn影彻底挡住了他的表qíng。

是遗憾,是无奈,是伤感,是自嘲……都看不见了。

清和动了动嘴唇,还想继续追问下去,但是在qiáng烈的期待后面又隐藏着一丝担忧。

真的可以吗?

这样,跨出一步,然后牵住他的手,是可以做的事qíng吗?

市川别过头,用一种清和完全读不懂的哀伤目光望着他,突然开口道:“清和君,我最讨厌最讨厌的事qíng就是,在电视剧演到悲qíng的时刻,即将要死去或者离开的角色,恋恋地不肯下场,抓着旁人的袖子说着莫名其妙的话,或者突然告白什么的。”

讨厌这些东西,需要在这种时候说吗?清和疑惑地抬了抬眉毛,轻声问:“所以呢?”

“明明就不会再出现,却给生者以无谓的希望和一生的伤心,真的是最差劲的事了。而且,粘腻的告别也完全不是男子汉所为,男人就应该gān脆,利落!”市川语气激烈地表达着自己对这种电视剧qíng节的厌恶,可是那神qíng与这样的语气却完全不能搭配。

“……我觉得也不是的,总还是把话说清楚比较好。”清和喃喃道。

“是啊,都会这么想吧。”市川摇摇头:“其实连我自己也是,如果真的有生离死别的一天,仍然会放不下很多人,明知道很娘很恶心,也会忍不住想和自己珍惜的人郑重地道别,想和他说很多话,最好能一直一直地说下去,就比如说这样——‘永别了,清和君’,或者‘清和君,很抱歉我要先走一步了’,或者更酷一点的‘清和君,我要去那个世界了,不要太想念我啊,反正你迟早也会去的’,这样。”

永别了,清和君。

市川哀伤的声音,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淹没在荒疏夜色中。

“傻瓜,说什么呢,你至少要活到70岁,然后开个摄影展。”清和伸手,刮了刮市川的鼻尖。

第6章 风之祭

就是从那场夏日的祭典开始,市川消失了。

像一滴水氤入白纸,描摹出暗色的模糊形状,明明知道它还在那里,却无论如何也不能重新捞出来。因为它已经改变了存在的状态,并且很快会被晾gān,留在白纸上的只不过是深深浅浅的起伏,被软化的木质纤维,无法变回原来的样子。

无法变回,原来的样子。

只是两天失去联系,清和却十分担忧。

没有太阳的照片,没有邮件,电话也打不通,于是一切戛然而止。停驻在一个未得到回复的邮件,和一个打不通的电话上。

非常非常,像两个jiāoqíng浅淡的人,对对方其它的事qíng并不知悉,好像如果手机无法维系二人间的关系的话,那么就不联系也无所谓了。

但是第三天,清和终于忍不住了,虽然知道这样做很蠢,但是仍然跑到推测中市川的学校,以要归还某些重要的学习资料为借口向学校工作人员打听是否有一个叫市川秀树的学生。

“你说市川君?”市川的班任教师推了推镜片,含义不明地沉默了片刻。

“是的,因为有些东西想要归还,却联系不上。”清和说着,脊背漾过一股难耐的刺热。

“是这样的。”教师叹了口气:“很遗憾,市川君已经不在了,是前天的事。”

市川不在了。

清和花费了好一会儿才弄明白这句话的真正含义,并不是休学了,没在这里,而是死去了,从桥上跳下去,被飞驰而来的列车碾得粉碎。

像加奈子一样,不过,并不是清和为他收尸。

手中攥着一张小小的纸条,吸附了掌心的冷汗,市川家的住址被汗水染得略微模糊,但其实清和是知道他住在哪里的,他们第一次相遇就是在那座高级公寓的楼梯间,市川帮清和托了一下尸袋,然后狡黠地笑了笑说:“是尸体吧?”

几乎称得上是黑暗的相遇。

此番忆起,却让清和心痛不已。

浑浑噩噩地走出学校,清和有些脱力地瘫坐在路边的石阶上,总觉得一定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

明明之前还是很好很好的,还一起去了夏日祭,为什么会连句告别都没有就突然跑去自杀了?

不过也许,他是告别过了的。

在嘲讽那些狗血的肥皂剧时,也学着剧中人物的样子,恋恋不舍地说着:“永别了,清和君。”

那条纵深的铁轨,在枕木与金属的fèng隙间,在如奇迹般盛放的野花根系中,在沙石尘土的掩埋下,是否也仍然存在着市川尚未被人清理gān净的遗体?与加奈子那时如出一辙。而现在回忆起来,市川在看到了加奈子死状的那日也切实是说过了一句“这样死去也不错”,这样的话。

那么,一直以来,认识自己,跟着自己,其实都是为了亲自见证各种各样的死亡,然后去实践吗?

“你要活到七十岁,然后开一个摄影展。”怀抱着傻乎乎的温柔说着这句话的自己,难道不是像个什么都不懂,自说自话的混蛋一样吗?一直以来,任xing地无视着市川的qíng绪,把他灰暗的言论当成叛逆期的小孩的通病。每次快要接触到某个问题的核心时,就避之不及地逃开。

不去理解与询问,只是自顾自地将所谓光明的qíng绪和希望加诸在别人的头上。

清和用袖口在脸上胡乱擦拭着,但是眼泪完全无法停下来,越擦越多,袖子已经湿成两片。

流淌在心里的,不止是悲伤,还有遗憾。

川流不息,无法停止。

后来,清和还是去过市川家一次,就在得知死讯后的第三天,感觉自己可以不一下子因为什么刺激而哭出来,所以才去的。

是那座公寓的顶层,整洁gān净的屋子,市川的父母与哥哥容色平静,对清和报以感谢的微笑。

清和也去市川的灵前上了香,低头抬头之际,看到灵位上方的黑白照片中市川纯净明媚的微笑,雪白的面颊,细碎的额发稍稍有点遮眼睛,一个浅灰色的酒窝印在唇边,还有小巧可爱的鼻尖。自己曾经很多次用手指轻轻刮过他的鼻尖,而第一次就是在路边的小店吃章鱼烧时,一边调侃他像是找不到女朋友的人,一边轻声说“傻瓜”。

一瞬间,只觉得不能就这么平静的离开,无法闭上眼睛,无法停止凝视他的笑容。

到底算什么呢?

像被在中途切断的唱片,还有很多的旋律没来得及唱出来,就停在这里,漂浮在“路人甲”、“朋友”、“其他”的虚空中,无法落到实处。

如果夏日祭的夜晚,叫了他秀树,又是否会有所改变呢?

那都是不可能被知晓的事qíng。

但是在向市川的母亲提出想看看市川的卧室时,她微笑着点头同意了。然后就如同任何一个饱受丧子之痛的女xing一样,一边引着清和去,一边絮絮地不停念着:“秀树他呀,最喜欢打棒球了,这个是那位很出名的运动员坂田先生签名的棒球手套,被他放在枕头边。秀树他上初中的时候经常说,上了高中之后要加入棒球队,梦想是甲子园呦……呵呵。”

棒球?

清和自嘲地笑了笑,伸手轻轻摸了摸市川宝贝的棒球手套,粗糙而柔软的布料,在指腹下滑动。

其实不是摄影,也不是研究尸体,而是棒球。

那才是市川最为钟爱的事qíng。

市川母亲怀念地拿起那只棒球手套,伤感地注视了片刻,正要放回去,手套中却掉出来一个东西。

清和捡起来一看,是写着“身体康健”四个小字的护身符,很简陋,很没诚意。

是那天清和抽奖抽到的,被市川很宝贝地抢走了,然后放在这里。

可惜并没有等到他拿着护身符很过分地嘲笑自己说 “清和君第一次送我的礼物就是这个哦”,没能等到那一天。

第7章 逐光者

在两个月之后的某一天早晨。

睡在清和下铺的二次元室友水野难得地主动和大家说话,兴高采烈的一番陈述后表示自己有两张摄影展的门票,问是否有人愿意同去。

室友们全都发出“切”的声音,毫不掩饰觉得摄影展很无聊的qíng绪。

清和原本也没有去的打算,不过是在某一个瞬间想起了在自己手机文件夹中沉睡的许多照片,心中一阵酸楚流过,于是鬼使神差地对水野说:“如果可以的话,带我去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