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页

2020年2月21日Ctrl+D 收藏本站

关灯 直达底部

山沟里的雪比城市来的粗放,鹅毛般大小,成群结队从yīn冷的空中飘下,浩浩dàngdàng,像顽皮的小孩站在云层上撒欢抖落自家的鹅绒被。

C市却已经放晴了,难得的暖阳洒在窗户上,融化了孩子们小心保存下来的雪娃娃。

梁正躬身站在病chuáng边,亲自为洛枫按摩小腿。

不敢太轻,轻了没效果。

也不敢太重,重了怕弄疼洛枫。

洛枫身子无法动弹,但说话已经没有问题。醒来后他没有问过队友们的qíng况,仿佛已经在沉睡时与他们拥抱告别。

他长得jīng致,安静时自带忧郁气场,像一尊华美gān净的青瓷,只能放在玻璃展柜中,借着灯光远观,稍一碰触,就会生出丝丝裂纹。

梁正便是那个将他“破坏”掉的人。

每日见着梁正,他都会展眉一笑。眸光从眼角溢出,融化掉眉间那抹装腔作势的忧郁。明明动弹不了,却要凭着两片薄唇指使人家做这做那,偶尔还会调戏两句,惹得梁正黑着脸瞪他。

但梁正不会对他发火,瞪完了继续任劳任怨地伺候他,几乎揽过了护工的所有活儿。

洛枫虚眼看着在窗框上凝聚成刺目金色的流光,问:“那帮孩子怎么样了?”

梁正瞧了瞧chuáng头上的台历,“考核已经开始了。”

猎鹰最大的障碍战术体能场上,20名队员全副武装,矫捷地在各种器材上穿梭翻越。场上浓烟四起,枪声不断,爆炸的轰鸣不绝于耳。尹天从高墙上飞身跃下,落地的瞬间,一枚模拟炸弹在身边炸响。

如果是在几个月前,他也许已经吓得腿软难行,如今却趁势鱼跃前扑,连续在沙地上翻滚数圈后,利落地站起,毫不犹豫冲向下一处障碍。

整个过程中,唯有心跳稍微加快。

宁城站在一栋10层楼房下,双腿用力一蹬,带着黑色手套的两手稳稳抓住第一个突出平台。只见他腰部向右侧送力,翻身踩上平台的同时,右手已经紧紧扣住上方的水管。

他就像一只灵活的壁虎,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徒手向上攀去,就连难度最大的夹墙,在他bào起的腿臂肌ròu下也成了如平地般的踏板。

他轻松地抓住夹墙顶端的避雷针,右腿猛然一蹬,灵巧地站上顶楼天台。

挂钩“锵”一声挂上金属栏杆,他下意识地拉了拉绳索,以确定qiáng度,继而背向外侧,双手一松一紧地握住绳索,双腿并拢轻轻蹬向墙沿,如长着羽翅的灵shòu一般,轻巧优美地滑向空中。

跃至力量作用的顶点,他忽然收紧双手,止住下滑的趋势,双腿与身体几成直角。绳索带着他坠向4楼的窗户,他脚步猛一加力,gān净利落地踹破整片玻璃,顺势滑入屋中。

踩上破碎玻璃渣的一刻,方才还cha在腰间的手枪已经在他手中完成上膛与瞄准。

子弹破空而出,正中房屋角落里的人形靶。

整个攀登、滑降破窗、she击的过程堪称完美。

兴许是午后的阳光惹人倦,洛枫偏头朝向内侧,眉间浮着一丝困意,眼睛却像往常一样深邃清亮,眸底还流动着清冷燃烧的微光,“周小吉还在队里吗?”

梁正起身拉上窗帘,却没有完全拉拢,留出一小扇,让冬阳照在chuáng尾。

“还在。每一次都差点被淘汰,走到现在也不知该说是他运气太好,还是别人运气太差。”

洛枫笑起来,嘴角扬起温柔的幅度,“那就说他运气好吧……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表现嘛。”

梁正坐在chuáng边,总觉得洛枫眼中酝酿着落寞。

比起那些逝去的同伴,躺在病chuáng上的他无疑是被运气眷顾的幸运儿。可他无论如何不愿意承认——离开的兄弟运气不好。

沉默片刻,洛枫又问:“郭战呢?周小吉还在的话,郭战应该也还在吧?”

梁正轻轻点头,“他是那帮熊小子们的主心骨。”

洛枫“嗯”了一声,“尹天和宁城也都在?”

“虎父无犬子,你当初的目光挺准。”梁正道:“尹天已经成长起来了,他和宁城如果继续搭档下去……说不定比我们谁都厉害。”

“宁城啊……”洛枫呼出一口细长的气,虚眼看着天花板,声音沉了下去,“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就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总觉得以前在哪里见过他。”

“熟悉?”梁正略感疑惑。

“他身上有一种我曾经遇上过的……怎么说,棋逢对手的久违感觉。但比记忆中少了几分温柔,多出几分凌厉。”洛枫眉峰轻蹙,语速极慢,“但我又确定以前从未遇到过他。就算遇到了……”他浅笑道:“他一个19岁的小孩儿又怎么可能与我棋逢对手?”

梁正愣了愣,脑子里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年轻身影。

那人被留在了20多岁的美好年华,永远温柔地笑着,永远不会老去。

而他与洛枫的眼角,已经被岁月的脚步踩出细细的纹路。

洛枫见他盯着被单出神,转过脸问道:“在想什么?”

他一怔,不愿提及逝去多年的兄弟,生硬地纠正道:“宁城去年底就满20岁了。”

洛枫笑起来,眼角悠悠向上挑起,轻声叹息道:“是啊,20岁了……”

“接过咱猎鹰的担子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了。”

完成整套障碍战术体能后,周小吉略有不支,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郭战蹲在他身边揉着他的肩背和腿,鼓励道:“没事没事,休息一会儿很快就会好起来!”

可是他们没有休息时间。

教官已经chuī响集合哨,他们必须背着背囊跑向7公里外的靶场。

周小吉艰难地站起来,刚想说句什么,刺骨的凉意就劈头盖脸浇下。

尹天不知从哪儿弄来一瓶水,不由分说泼在他头上,厉声吼道:“给我坚持!跑起来!”

周小吉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浑身湿漉漉的,脸色苍白,连嘴唇都在打颤。郭战在他背上拍了不轻不重的一巴掌,温和却坚定地说:“小jī,我们走!”

周小吉狠狠咬牙,迈开被灌铅似的腿,紧紧跟随着尹天宁城。

宁城什么鼓励的话也没说,却会在他的喘息越来越粗重时,不动声色地放缓步子,稳稳地拉住他的手臂,拽着他向前跑去。

靶场已经被积雪覆盖,队员们的到来打破了它难得的宁静。

尹建锋没有给大家任何休整时间,上来就是“抢占有利位置she击”。

最后500米,为了抢到有支撑点的优势she击位,所有人都冲了起来。周小吉实在跑不动了,尹天拉住他朝宁城与郭战吼:“你们走!小jījiāo给我!”

宁城与郭战对视一眼,立即心领神会,“丢下”昔日的吊车尾二人组冲向优势she击位。

尹天与周小吉落到了后方,尹天沉住一口气在周小吉耳边吼:“小jī,再冲一把!看到左边第四个位置没有?那儿有个半米高的垃圾箱,你必须抢到那个位置,把枪架在上面,用蹲姿she击!”

“那……那你……呢?”

“我?”尹天在周小吉后脑削了一把,“你管我gān啥?神枪手根本不屑抢支撑点,支撑点都是给你和宁城郭战这种初级she击爱好者准备的!”

周小吉接连深呼吸,眼看就将被后面仅剩的几名队员超过,忽然心里一横,吼道:“天哥,那我去了!”

“去!”尹天往后看了一眼,又嘱咐道:“到了别急着瞄准,先调整呼吸护心跳,我教过你的,还记不记得?”

周小吉已经冲出好几米,头也不回地喊道:“记得!”

你给我说的话,我每一句都记得!

枪声震落了树枝上的雪尘,最先抵达优势she击位的宁城与郭战先后开枪。

子弹从95式自动步枪的枪口飞出,100米、150米、200米处的随机靶应声倒下。

宁城单手拧着步枪,向身边的郭战伸出手,郭战一把握住,借力站起。

枪声越来越密集,远处的山体渐渐浮起朦胧的硝烟,随机靶成片倒下,落入雪中消逝无踪。

周小吉蹲在垃圾桶边,一边急切地调整呼吸,一边专心致志地将步枪架上去。

这个she击位说不上好,但却是剩下的she击位中唯一有支撑点的。尹天将它让给了他,他便绝对不能让尹天失望。

急速跳动的心脏终于稍稍安静下来,体内沸腾奔涌的血液也不再毫无章法地乱窜。周小吉穿过准星盯住第一个目标,食指慢慢预压,直至彻底瞄准的瞬间。

“嘭!”子弹在纷扬的雪花中飞过,将远处的随机靶重重拉入雪地。

与此同时,尹天也开枪了。

他赶到得太晚,she击位不仅角度偏,而且没有任何支撑点。

他没有倚靠,甚至不能用稳定度更高的卧姿跪姿she击。

从他的角度若想瞄准随机靶,只能采取最困难的站姿。

周围空无一物,唯有他的身体是支撑点。

他平举起95式步枪,头稍偏向右侧,目光与准星、随机靶连城一线,食指像jīng确的机械一般扣向扳机。

世界安静得直剩下心脏跳动与血液流动的声响,扳机被扣到底时,他的身体仿佛已经与步枪融为一体,子弹就像一枚极其听话的棋子,从他的一呼一吸里冲入飞雪,带着他的心跳刺向远处的随机靶。

他是唯一一个10枪全部命中目标的队员。

且是以“无凭借站姿”这种最困难的据枪姿势。

随后,13项she击依次展开,积雪在大口径反器材狙击步枪的轰鸣中悄然融化,日暮之时,雪终于不再飘落,太阳在西天露出半面霞光。

洛枫睡了一觉,梦里回到了20出头的年纪。

那年全国特种大队组织联训,他与梁正跟着猎鹰的前辈们奔赴北部战区,和一帮同样年轻的兵哥儿住在破破烂烂的大宿舍里。

白天拼了命地竞争,晚上关上大门背着前辈打扑克。

大宿舍条件不好,chuáng架不太结实,梁正在上铺随便翻个身就会带动整个铁chuáng发出刺耳的声响。

洛枫霸道得很,不准梁正随便翻身,自己却在下铺想怎么翻就怎么翻。梁正愁眉苦脸地趴在上铺chuáng沿瞪他,他理也不理,继续翻得随心所yù。

睡在对面的兵哥终于看不下去了,站起身来为梁正打抱不平。

那兵哥长得很好看,有微微上翘的唇角与英挺的鼻梁。上眼皮是恰到好处的内双,双眼睁大时目光灼灼有神,稍稍耷下时,那显山露水的双眼皮又泛出波澜不惊的柔qí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