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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4月6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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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浴室里去梳洗了一番。我喜欢镜子里的自己,明亮的眼睛和宽宽的额角。妈妈以前说我从不知道忧愁,真的,妈妈生病以前,我的生命里是从无忧愁的。我喜欢笑,快乐得像一支“忘忧草”。忘忧草!我不知道是否真有这种草,这是妈妈对我的称呼,她叫我作她的忘忧草!可是,妈妈的病和死,卷走了我所有的欢乐。“忘忧草”也懂得了忧和愁,还有人世间许多的悲哀和无奈。

从浴室回到我的房间里,我惊异的发现一个十七、八岁的女仆正在为我整理房间。棉被已整齐的迭好,睡衣收入了抽屉里,连我的箱子都已打开,里面的衣物挂进了橱里。只有那两个镜框,并排的躺在书桌上面。

“孟小姐,”那女仆对我弯弯腰:“我叫彩屏,太太叫我来服侍你。”

“噢!”我有些受宠若惊,我从没有被人“服侍”过。望着那干净利落的女仆,我笨拙的说:“其实我自己都会做的!”

彩屏望着我微笑,或者她认为我是个见不得世面的穷人家的女孩,但她的微笑里并无嘲弄的意味。抱起了书橱顶上的花瓶,她问我:“孟小姐,你喜欢换一种花吗?”

“哦,”我说:“玫瑰就很好了!”

“我们小姐不喜欢红颜色的花,”彩屏说:“她要蓝颜色的花,你不知道蓝色的花多难种,又难得开花。太太是认定要白色。”

“哦,这些花都是自己培植的吗?”我诧异的问。

“是的,外面是花园,我们还有一间暖房。”彩屏说:“罗家每个人都爱花。噢!”她惊觉的说:“差一点忘了,老爷在餐厅里等你。”说着,她向门口走去,又回头说:“还是插玫瑰花吗?”

“好的!”

彩屏抱着花瓶退了出去。

我在梳妆台前站了站,梳平了我的短发,镜子里的我明朗清新,那两道微向上挑的眉毛使我带着几分男儿气概。有一绺鬈发垂到额前来了,我把它拂向脑后。我又闻到了花香,从敞开的玻璃窗里望出去,绿荫荫的树木中杂着彩色缤纷的花坛,红黄一片的花朵迎着阳光闪烁,我看呆了。新的环境使我兴奋和振作,妈妈去世的阴影在我心头悄然隐退,我那愉快的本性又逐渐抬头了。仰望青天白云,俯视绿草如茵,我觉得心胸开旷,几乎想引吭而歌了。

走出我的房间,穿过长廊,我轻快的走向楼下。在那间大而明亮的餐厅里,我见着了罗教授。他正在吃他的早餐,大概听到我下楼的声音,所以仰着头望着我走下楼梯。在明亮的光线下,他那乱发蓬蓬的头一如昨日,胡子如同春日路边的杂草,茂盛的滋生着,掩盖了他的嘴巴。眼睛是“丛林”中的灯炬,灼灼的从乱草中射了出来。

“早,罗教授。”我微笑着说。

“唔,”他哼了一声,上上下下的打量我。“坐下来!”他命令的说。

我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桌上放着香肠腊肉和小菜。一个中年女仆给我盛了一碗稀饭来。罗教授不再看我,低头吃着他的早餐。我好奇的望着他。

猛然间,他抬起头,直视着我:“你为什么不吃饭?”他蹙着“眉”(如果分辨得出是眉毛的话)问:“你瞪着我干什么?”

“哦,我……”我仓卒的说:“我只是有些奇怪,你怎么能顺利的把稀饭喝进嘴里而不弄脏你的胡子?”

我的话才说完,身后就有人爆发出一阵大笑。我回过头去,一个青年正从楼梯上跑下来,他径直走到我的身边,用很有兴味的眼光望着我,我立即发现,他那对炯炯逼人的眼睛简直是罗教授的再版。但是,他整洁而漂亮,下巴上剃得光光的,头发梳得十分平整,穿着件白衬衫,系着一条银灰色的领带。他对我咧着嘴微笑,眼睛里闪着一抹嘲谑的光芒,浑身都带着种玩世不恭的味儿。

罗教授对他狠狠的瞪了一眼:“皜皜!你做什么?”

“这就是昨夜差点被你赶到门外去的那位小姐吗?爸爸?”那位青年说,又转向了我,对我深深一鞠躬:“小姐,容我自我介绍,罗皜皜。不过,我不喜欢我的名字,皜皜,像个女人,我宁可叫罗皜,简单明了!”

“你坐下!皜皜!”罗教授咆哮的喊。

罗皜皜坐了下去,仍然用那亮晶晶的眼睛一瞬也不瞬的望着我,他看来十分年轻,年轻得像个大孩子……顶多只比我大三、四岁。

“爸爸,这位孟小姐将在我们家长住吗?”罗皜皜转头去问他的父亲。

“唔,”罗教授哼了一声:“不关你的事!你今天有课没有?还不吃饭?”

“有课无课都一样,”罗皜皜满不在乎的说,望着我:“孟小姐,你的大名是……?”

“忆湄。”我说。

他从口袋里抽出一支原子笔,在一本小册子上写了两个字给我看,写的是“意梅”,他用询问的眼光看我。

“是这样吗?”他问。

“不!”我说,接过笔来,写下“忆湄”两个字,他点点头,笑着说:“中国字很有意思,是不是?同一个发音,却有各种不同的字。”

“皜皜!”罗教授严厉的喊:“你出去!我有话要和孟小姐谈!”

“爸爸!”罗皜皜抗议的喊。

“出去!”罗教授怒吼着,瞪圆了眼睛。

“好好好,我出去,”罗皜皜站起身来,忍耐的说,再看我一眼:“孟小姐,有机会我们再详谈。我们罗家,父子是不能同在一间屋子里的,否则,屋顶会被掀掉。我们谁看谁都不顺眼!”说着,他头也不回的穿过一扇门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