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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4月6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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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星期自己煎蛋,把手指一齐煎进去了,想想人肉一定没有煎蛋好吃,所以只吃煎蛋没有吃手指……交了好几个女朋友,一个比一个漂亮,有一个红头发,两个黄头发,四个黑头发。结论:还是黑头发最好看,盖为中国人也。最近最亲密的一位女友是美国人,谈得非常投机,我常常带她到我的公寓里来玩,有一天大雷雨,她在我处共度了一夜,美极了。她芳龄四岁零三个月。皑皑怎样?如果她再不交男朋友,我只好回来的时候给她带个丈夫回来……爸爸好吗?希望他已恢复了咆哮的精神,可惜我不在,使他少了咆哮的对象。问候嘉嘉,还有忆湄的小动物们!”

我和皑皑听着,也笑着。中枬把信折了起来,笑着说:“看信如见其人,还是那副老样子!”

“不过,到底是独立了。”我说。

“谁独立了?”

一个声音问,我抬起头,罗教授正站在我们面前,他的须发更加蓬乱,眼神黯然无光,半年的时间,他仿佛已经苍老了十年。背负着双手,他看来寥落而孤独。

“是皜皜的信,您要看吗?”中枬问。

“不,”他摇摇头,又闪动着眼睛、无法抑制一份本能的关切:“他好吗?有没有闯祸?”

“他很好,他问候您。”

“是吗?”罗教授转动着眼珠。

“他说,希望您早日恢复咆哮的精神。”

“唔,”罗教授的须发牵动着,他低下了头,又迅速的抬了起来,眼眶竟微微有些湿润,望着我,他说:“忆湄,我查了你的分数。”

“哦!”我叫,心脏猛跳:“很糟,是不是?我知道今年不会有希望!”

“三百六十八分,大概分发到第四、五个志愿,第一个志愿总是没有希望了!”罗教授慢慢的说,看得出来,他在竭力抑制他的高兴。

“噢!”我欢呼了一声,跳了起来,忘形的扑过去,一把抱住罗教授,我的脸碰上了他的胡子,挪远了一些,我说:“什么时候,您能把这些讨厌的胡子剃掉?嗯?罗……罗……爸爸!”

“爸爸”二字一经叫出口,我如释重负,浑身都轻松了。罗教授……不,爸爸凝视着我,他的须发乱动,眼眶真的湿润了,喃喃的,他不知道逼在喉咙里说些什么。好久,好久,我们都站在那儿,每个人心中都充满了东西,眼睛里都凝满了泪,谁也无法说话。

终于,我轻轻的说:“我懂了,爸爸。”

“什么?”他问。

“你,妈妈,和菟丝花。”我说:“你是棵女萝草,妈妈是松树,她是菟丝花。妈妈最伟大,而你们也没有过失。”我轻轻的念:“轻条不自引,为逐春风斜。百丈托远松,缠绵成一家。”

罗教授凄凉的笑了,用他的大手抚摸着我的头发,他说:“你是个善良的女孩,忆湄。”

我也含着泪笑了。远远的,嘉嘉的歌声,随着风飘送而来:“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噢!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这是指的什么?一段爱情?一段生命?像爸爸(罗教授),妈妈,和雅筑的故事,也是一场春梦,一片朝云吗?

无论如何,这故事已经过去了。尽管世界上每天还有新的故事在产生,但,那些,也终将如春梦无痕,如朝云流逝!

(全书完)

一九六四年夏于台北